第253章(1 / 2)







第253章

此人這話說出, 頓時引來了不少響應的聲音。

在這些高聲歡呼的聲音裏,李賢終於不得不抬起自己愈發沉重的眼皮,試圖朝著周遭看去, 便見那一雙雙如狼似虎的眼睛,投來的目光簡直像是要將他所在的囚籠給點燃。

在這一刻,這些人看向他的眼神, 既像是在看獵物,又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比起之前看一個展覽品的眼神還要露骨得多。

李賢實在難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在為人所俘虜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即將赴死的準備, 但他絕不願意以這等屈辱而慘烈的祭旗方式為人所殺!

他是大唐的太子, 這些人怎敢如此放肆!

可他病得太重了。

連日的高熱和少食,讓他甚至很難說出一句話來,又或者是再做出什麽趁機奪刀自儘的舉動。

他隻能眼睜睜地聽著這些聲音將他簇擁在中間, 完全能夠從語氣和神態裏看出他們的用意。

也看到……

那多濫葛部的首領臉上並沒有那麽高昂的喜色。

“行了,他還不能殺。”他這一句話, 像是一盆冷水直接兜頭朝著人群中潑了下來。

“你們別忘了,這些唐軍不是對太子在我們手裏無動於衷, 隻是那邊的將領先做了決定。”

這位鐵勒的首領一想到這幾日間進攻的損失,便覺東。突厥的那群家夥真是沒跟他全說實話,很是坑了他一把。

唐軍將領怎麽能叫無能呢?在這等大事上,他就顯然很有拿主意的本事。

他陰沉著一張臉,試圖掩飾住眉眼間的憤怒之色, “你們怎麽不想想, 若是我們真的殺了這位太子, 到時候他才是真的無所顧忌了!”

萬一對麵隻是想要儘量表現出對於太子的不在意,進而尋找交戰之中救人的機會, 那他就還有機會利用這位太子做些什麽。

殺了李賢是很簡單,也或許能讓他們這邊的聯軍士氣大增,可又何嘗不是在讓對麵有了舉哀奮戰的資本。

多濫葛部的首領已經遲到一步地意識到,東。突厥人將李賢送給他,未嘗不是在轉嫁麻煩,拿他當刀使,那麽這些聚集而來的各方勢力也未必沒有自己的想法。

他們的奮勇作戰能不能達到他想要的效果不好說,但唐軍的背水一戰卻勢必可怕。

他已經做錯了一件事了,不能再錯一次了。

“我說……”先前提建議的人可不知道,他在這一瞬間閃過了多少想法,而是狐疑地打量起了他,“你不會是怕了他們吧?”

不殺李賢,和唐軍之間就還有轉圜的餘地,聽起來不錯。

可這麽多年了,他們好不容易有了個占據上風的機會,要做就將事情做絕,怎麽能輕言放棄。

多濫葛首領沉聲怒道:“我若怕他們,大可在收到這份禮物的時候,就直接將人交還給大唐,和他們聯兵擒拿阿史那骨咄祿,何必要做今日這樣的舉動,隻求將這路大唐府兵一舉擊殺在此!你若覺得你比我更適合主持這方隊伍,那你為何不多帶些人馬來此?”

草原之上就是這麽簡單的道理,誰的人多,誰的勢力強大,就聽誰說的話。

他目光冷厲地朝著周遭掃了一圈,見並無其他人在此時開口,這才在臉上閃過了一抹滿意的神情。

“還有,誰說我怕了他們了?”

他隻是不想在此時沒了這個重要籌碼,可沒說他不敢做祭旗之事。

收到了他的示意,當即有他的部將把李賢所在的囚籠給降了下來。

李賢毫無還手之力地被他從其中拖了出來。

“以這位大唐太子的血肉祭旗,以示我等勠力同心,必欲覆滅仇敵,難道還不夠嗎?”

這粗野的鐵勒人毫不猶豫地抽出了手邊的彎刀,直接朝著李賢那條早已負傷的腿上砍了下去。

這一刀奔著割肉取血而來,根本沒有任何一點留手,直接將他腿上砍出了偌大一個傷口。

李賢慘呼了一聲,襲來的劇痛讓他徹底昏死了過去。

“把他丟給巫醫吊著性命。”多濫葛部的首領盯著方才質疑之人的眼睛,冷哼了一聲,“我等以血祭旗,即刻開戰!”

“好!”這些草原蠻夷頓時齊齊發出了一陣響應之聲。

這一刀在他們看來真是痛快。

哪怕並未看到大唐的太子命殞此地,看到他在此地像是砧板上的魚肉為他們所掌控,也已足夠讓他們士氣高漲了。

二三十年前的大唐,以一種絕對強勢的姿態,先後掃平了草原之上的各方勢力。

突厥首領被俘,薛延陀被滅。

貞觀之末,各方鐵勒首領被迫各自向那位天可汗俯首稱臣,被約束在羈縻州都督府的管控之下。

但大唐連單於都護府、燕然都護府都無法做出有效的管控,現在更是連統兵的太子都為他們所俘虜,憑什麽還要對他們做出那種種限製!

他們的實力已然今非昔比,但大唐呢?

如今主持四方戰局的已不是李靖李勣這樣的淩煙閣名將,不是蘇定方這樣的後起將領,而是一位大唐的公主。

連太子尚且在進入草原之後如此狼狽,更何況是公主!

現在他們合該先破唐軍,而後——

大舉南下劫掠一番,為今年的冬日,甚至是明年後年的冬日都做好充足的準備。

……

草原之上的戰鼓被敲響了。

對於這些鐵勒人來說,他們的騎兵作戰往往並不需要那等複雜的軍陣,也大多依靠著號角便能發起衝鋒的信號。

但今日,他們先拿出了以唐人血肉祭旗的正經誓師發兵,也無妨再正式一些,來進攻這營壘!

那鐵勒首領甚至親自操起了那牛皮鼓的木槌,在喝了一口烈酒助興後,狠狠地一槌砸在了鼓麵之上。

這步步緊逼的鼓聲便這般朝著對麵的唐軍營地襲來。

然而在他們對麵的唐軍卻並未被這等野獸一般的做派所恫嚇住,反而各自舉起了武器,做出了迎戰的準備。

他們之中的一部分人眼前還閃動著一幅血腥的畫麵,正是方才高侃遞出了望遠鏡後讓他們看到的。

而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耳朵裏,除了隆隆作響的鼓聲之外,也還有另外一個聲音在回蕩。

“這些鐵勒人對於太子尚且不會心慈手軟,對於你等,隻怕連割肉烹煮都做得出來。太子被俘,罪責由我來挑,但此戰若敗,諸位與我同死。”

“我等兵甲仍在,食水還足,又有外援將至,合該奮力血戰,一爭生路!”

“隨我應戰!”

高侃若在此時說什麽反敗為勝,這些士卒未必肯信,但他將全營士卒的生死全部捆綁在了這架已被拆散了一角的戰車上,卻還依然有人願意為了保命而填補上這一角的空缺。

大唐連吐穀渾都不會放棄,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出征在外的府兵。

他們還有迎來救援的機會。

除非援軍已徹底沒有了到來的希望,否則他們為何要束手就擒。

難道他們甘願變成鐵勒人的盤中餐嗎?

當然不是!

而當這些試圖搏命求生的士卒朝著高侃望去的時候,他們更是看見,這位將軍已是親自提劍站在了最前頭,絕無用他們來拖延時間保住自己性命的想法。

阿史那道真不在此地,他也直接讓自己的親衛頂上了各個方向的指揮。

不僅如此,還有一路最是特殊。

當先一步衝過箭雨的草原部眾抵達營寨之前的剎那,一列騎兵忽然自營中疾馳而出,朝著方才李賢被送去救治的方向而去,試圖穿過敵軍浩蕩來襲的浪潮,直衝敵營後方。

他們也理所當然地遭到了敵方的攔截。

不過,鐵勒人的箭矢打造技術遠沒有中原精良,在先前的幾場交戰之中也已經消耗了過多的弩箭。

在這突如其來的精兵衝營之中,他們能做的不是以箭雨攔截,而是以騎兵對騎兵。

“給我將他們拿下!”多濫葛首領厲聲高呼。

但他回頭之際就看到,幾乎就是在鐵勒的精銳騎兵做出調動的時候,另有一隊更為精銳的騎兵自唐軍營中飛縱而出,卻並不是去支援前者,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朝著另外一頭的聯軍而去。

那個先前叫嚷著要以太子祭旗的鐵勒人,被多濫葛部首領訓斥後,隻覺自己的麵子實在掛不住,直接衝在了最前頭,也剛憑借著士卒的配合,躲過了唐軍的弩箭阻擊,就在這一刻迎來了這一隊精銳的鐵騎。

這個“更為精銳”,隻有像他這樣距離更近的人才能看出端倪來。

唐軍之中為數不多的明光鎧都被裝配在了這支騎兵之中,隻求能讓他們在麵對敵軍的明槍暗箭之時,堅持更長的時間。

而無論是他們所騎乘的戰馬還是他們本人,都在後備軍糧未到的時候,得到了充足的食水供給,為的正是此刻能以絕對飽滿的體力,和敵方展開激戰。

當騰躍的戰馬衝到那鐵勒人跟前的時候,他甚至沒能來得及讓兵卒在前方形成足夠堅實的屏障,就已覺得自己的脖頸突然一痛,而後那顆頭顱便已隨著斬馬刀的揮動直接飛了起來。

隻一個照麵,他就已被這摧枯拉朽的進攻給擊殺在了當場。

緊隨其後的一道道刀光,則像是裹挾著唐軍被圍困多時的憤懣情緒,一並被爆發宣泄了出來,直取麵前的敵人而去。

配合生疏的聯軍隊伍,對於跟隨高侃作戰多年的精銳騎兵來說,簡直是從頭到腳都充滿了破綻。

於是在最開始的這一道進攻沒能被攔住之後,更是被這些來回衝陣的騎兵給攪得一團亂。

而當多濫葛部的援兵抵達的時候,這些騎兵隻有十多具屍體倒在這裏,卻沒能被全部攔下。

“該死!”多濫葛首領麵色愈發陰沉。

他拿捏著唐軍的一項弱勢,甚至將李賢當做了增進士氣的工具,高侃又何嘗不是在對著他的短板動手。

一個長期和北地胡人交手的將領顯然很清楚一件事,若是他一味防守,拖延時間等待救援,反而有可能讓自己落入艱難處境之中。

與其如此,還不如主動出擊,試圖打亂這頭的配合。

這一路騎兵沒將主要目標放在殺傷之上,而是衝著擊殺聯軍各方首領而來,對於他這一邊的士氣顯然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也讓他雖未出現在遭到襲擊的那一頭,卻也完全能猜到,損失了首領的那兩路到底對他會有何種怨言。

好在……

“唐軍這樣的伎倆根本就玩不了多久。”

在撤兵回營後,多濫葛首領便朝著找上門來的眾人說道。“你們難道沒看到嗎?方才的聲東擊西之中,先一步當做誘餌的唐軍根本沒能回去。”

那些做出營救太子假象、迫使鐵勒調兵攔阻的騎兵,在那等近乎全力的圍剿麵前,哪裏還能擺出遊刃有餘的架勢。

他們原本……就沒想過還能活著回去。

也確實沒有一個人還能回到那頭的營地之中。

而是在奮力殺死了一個個敵軍之後,隨同自己的戰馬一起,倒在了戰場之上。

熾烈的日光曬在高侃的盔甲之上,將額上悶得滿是汗水,徑直順著鬢發滑落了下來。但或許混雜在其中的,還有在聽到一個個陣亡精銳名單之時落下的眼淚。

可他很清楚,現在不是他該當為此捶胸頓足懊惱的時候。

這些精銳騎兵為他們爭取出來的時間相當寶貴。

不錯,他確實沒有那麽多的兵卒能再用來這般犧牲,但別忘了,對麵的那些人,也沒有那麽同心同德,甘於犧牲!

“床弩整備得如何了?”高侃抹去了側臉上的濡濕痕跡,回頭問道。

除了在撤軍進入這座營壘的時候,他幾乎沒有動用過床弩。

一來在草原之上的交戰,要想找到使用這等重型弓弩的機會,實在不太容易。

二來,高侃的軍備物資中,大型弩箭的數量並不算多。

那本是留著進攻鐵勒營寨所用的,完全可以等到後方的物資補給中帶來,現在可以說是用一支少一支。

為了將其用在緊要關頭,高侃也始終將其扣而不發。

但現在,是讓它們一鼓作氣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在他的視線之中,那些撤兵而回的草原胡人不過休整了短短一個時辰,便已重新呼喝著口號殺奔而回。

人數的優勢在這出進犯中顯得格外鮮明。

而在唐軍的那頭,高侃抬手之間,密集的箭雨指向了多濫葛部兵卒大增的進攻方向而去,那些床弩卻已在無聲無息之間朝向了那些聯軍。

這一次他們對於唐軍的騎兵衝鋒是有了萬全的準備,卻顯然不曾料到,高侃打算和他們換一種玩法。

一名年輕的士卒抱著手中的踏橛箭,朝著已被絞車撐開的弩車走去,在將箭扣入箭軌調整方向之時,他的手還在微微發抖。

他在恐懼。

他怕這需要合數人之力才能催動,更換弓弦也相當緩慢的弩車,會因為他的操作失誤而打歪了方向。

可一想到他已沒有了猶豫的時間,否則便會讓先前的騎兵犧牲變得毫無意義,他又飛快地將箭安放到位,對準了在他看來最有可能命中的方向。

“放!”

床弩扳機在這一聲號令的同時,被一把大錘直接砸了下去,呼嘯而出的弩箭直撲對麵的“餓狼”而去。

這踏橛箭若是用在攻城襲營之時,甚至能夠直接打進城牆之中,與其說是一支弩箭,還不如說,那是一支標槍。

所以盾牌與精兵攔得住策馬襲營的騎兵,卻絕對攔不住這樣的一支箭。

那一支箭直接穿透了盾甲,依然不減前行之勢,幾乎在那一方首領的麵前撞開了一條血路。

也還不等他為己方防守的嚴密而感到慶幸,另外一支同樣瞄準了這個方向的弩箭就已經破空襲來。

他的畏縮不前也恰恰讓他成為了一個靜止的靶子,以至於那支精準度並不太高的弩箭竟是何其“幸運”地貫穿了他的胸膛,直接將他撞下了馬來。

“中了!”那先前還在顫抖著雙手的士卒頓時驚喜而呼。

他們射出去的箭打中了!

他沒有瞄準錯方向。

這淩空的重箭橫渡,又讓一位前來“占便宜”的鐵勒部落首領將性命交代在了此地,也毫無疑問地能讓聯軍的士氣再打一道折扣。

隻要能進一步分化敵軍,他們所麵對的壓力就不會有那麽大了。

但也幾乎就在同時,他們聽到了另外的一道號令:“退!後退!退到第一道壕溝的後麵去。”

這畢竟不是真正的城池。

高侃也沒辦法憑空變出那麽多的人來。

在取舍之間,他將一部分人手放在了瓦解聯盟之上,對於另外一部分敵軍來說,又何嘗不是進攻的機會。

他們固然不像是吐蕃一般,還會以明顯的標誌來區分勇士和懦夫,但也自有一番作戰之時的悍勇氣勢。

高侃已然身先士卒地頂在了最前頭,卻也很難阻止這潮水一般蔓延而來的敵人,像是毫不畏懼死亡一般衝了上來。

不錯,他們的武器不如唐軍精良,但要對付這一層的鹿角木和營寨柵欄也已是夠了。

當其中一道屏障被先一步攻破,又難以填補上去的時候,高侃原本還因床弩得手而產生的慶幸頓時消失無蹤,他也相當果斷地下達了後撤一步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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