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2 / 2)







有兩架來不及拖走的床弩,甚至被他直接下達了就地摧毀的指令。

眼看著所有的士卒進入後方的防線,各自領取新的箭囊守在壕溝之後,高侃方才鬆了一口氣。

可在舉目四望之間所見的傷亡,又讓他根本不敢有所停歇地安排起了各方人員。

“將軍,你的肩上……”

聽到士卒的提醒之聲,高侃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知道在何時,他的肩頭多出了一支箭矢。

他一把掰斷了箭杆,並未拔箭,以披風擋住了此處,在四麵逡巡之間確定了鐵勒兵馬已重新退下,這才將軍醫叫到了麵前。

眼看著軍醫以嫻熟的技法處理起傷口,高侃的目光有片刻的恍惚。

自安定公主進入軍中後,東都尚藥局中專門栽培出了不少軍醫,如同改良的指南羅盤和諸多軍械一般,被送到了各地的戍守隊伍裏。

在他麵前的軍醫就是因那頭的栽培,才能在處理傷勢上更為熟稔的。

可陛下……好像從未將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放在眼裏,隻覺安定公主能夠打勝仗,隻是因為她擅長尋找最為合適的作戰路線而已,這才覺得,太子也能辦到安定公主做的事。

但對於真正處在戰場前線的高侃來說,他能堅持在這裏的每一步,都顯然與那位真正的主帥有關。

這才是真正的軍中棟梁啊。

“將軍有傷在身,還是不要衝殺在前了,萬一傷口扯開了,情況就不好了。”軍醫出聲提醒道,打斷了高侃在此時跑偏一瞬的想法。

他苦笑道:“你這話留到戰後說也就算了,現在同我說有什麽意義?”

難道他能在現在做個隻動嘴不動手的將軍嗎?

或許他能做的,也隻是在敵軍暫時退去到卷土重來的這一點時間裏,讓自己暫時合眼休息一陣。

他也吩咐了身邊的親衛,一旦發覺情形有所不對,便即刻將他給叫醒。

事實上他可能根本不需要多說這一句。

操心著戰場之上的情況,讓他根本無法在此時真正睡著。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三日。

士卒並未繼續往後退,卻也始終蒙受著莫大的壓力。

而作為主將的高侃,眼下的青黑之色已是越發深重。

隨侍在旁的士卒看到,他難得在剛剛坐下來後便已直接倒頭陷入了夢鄉,傳出了輕微的鼾聲。

可忽然之間,一陣朝著此地而來的響動又將他給驚醒了過來,迫使他以最快的速度握緊了手中的劍。

“怎麽了?”高侃厲聲朝著那個方向巡查的士卒問去。

那頭支撐起來的望樓既是士卒持弓點射之地,也是居高望遠看清楚情況的地方。

那座紮了不少箭矢的望樓上接連更換了幾次人手,但換上去的都是軍中的老兵,對於敵情能夠儘快給出一個判斷。

可這一次有些奇怪,那頭的消息沒有在第一時間被幾位傳令兵陸續傳到高侃的耳朵裏。

哪怕——高侃已經聽到,這一陣將他驚醒的響動中有著馬蹄的震地之聲,起碼也有數千人之多,明擺著不是個尋常信號。

有多少人,哪一方的人,都該有一個答案的。

“到底怎麽了?”高侃直接朝著那個方向疾步走去,手中的劍被他握得更緊。

“援軍……”一聲驚呼忽然在望樓之上響起。

而後是一聲更為分明的歡呼之聲,自上而下地炸響在了他的耳中。

“我們的援軍到了!”

高侃的腳步頓時停在了原地。

他眨了眨眼睛,仿佛有些不敢確信,那個對他而言急需聽到的消息,會在此時降臨在他的麵前。

也何止是他,就連那些望樓之上的士卒也是在怔愣了一瞬之後,才確定了這個事實。

他們看到了那一列疾馳而來的騎兵之時,險些以為那是又一路鐵勒兵馬加入了隊伍,但在看清楚那策馬奔行在前之人身份的時候,他們又意識到——

那不是敵軍,而是援軍。

最為激動的一個哨兵險些從這望樓之上直接翻下來,好在還是有人拉了他一把,才讓他順勢抓住了扶欄,朝著高侃大喊:“高將軍,你快看那,阿史那將軍回來了!”

阿史那將軍回來了?

高侃甚至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這話中的意思。

他也陡然明白了這援軍何來。

回來的可不隻是阿史那道真,還有與他同行的仆固乙突,都在此時趕赴了這方戰場!

當他衝到了那一方壁壘之前的時候,便看見了對他而言何其精神振奮的一幕。

兩千多……起碼有兩千多的騎兵,或許還要更多一些,正在朝著此地行來,哪怕是奔行在綠草茂盛的草原上,也掀起了一陣煙塵。

為了儘快和高侃會合,仆固乙突隻能先和道真一起帶著騎兵精銳而來,將其他參戰的步兵丟在了後頭。

正是這樣的快速趕路,讓他們總算在高侃幾乎力竭之時抵達了這裏。

這列魚貫入營的援軍簡直像是一記最為有力的補藥,吊住了營中本已岌岌可危的士氣。

當阿史那道真站在了高侃麵前的時候,他甚至覺得對方好像還長高了一點。

當然,這大概沒什麽可能。

“多虧你了。”高侃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雖未再多說什麽話,但也已足夠讓人看出他此刻絕不平靜的心緒。

“別的話我就先不多說了。”高侃喘了口氣,試圖讓自己方才被突然驚醒而有些昏沉的頭腦,重新回到清醒的狀態,繼續說道,“眼下我方騎兵占優,不能將填補來的人力用於繼續死守,該用在別的地方。你看,這幾日對麵的盟軍已有潰散之勢,現在應當也已聽聞了我軍得到援助的消息,更容易軍心大亂。”

“我手底下的騎兵損失過半,但剩下的那些,在這幾日間都有好生休養,足以配合你們進攻。”

“那邊——”高侃伸手指去,領著阿史那道真和仆固乙突來到了另一頭的陣前。

“多年前,葛邏祿三姓和朱邪部聯手,在西域發起叛亂,其中一部分早早逃亡天山以北的,來到了此地,投效在這一片鐵勒人的庇護之下,憑借著其大姓重新聚集了人手,對於唐軍的仇恨也比其他各支要重。但若能在下一次的兩軍交鋒之時將他們先行解決,我們就有了正式轉守為攻的機會!”

鐵勒人並不擅長防守,在連日對唐軍的進攻之中,也更加疏於對營防的修建。

對他們來說,最多再需要花費十天半個月的時間,便足夠將唐軍蠶食殆儘,何必再給自己的營地設置多好的壕溝藩籬。

可當唐軍這邊的衝陣騎兵足夠,鐵勒的步兵又沒有那麽多克製騎兵武器的時候,他們的這份懈怠也就變得尤其要命。

阿史那道真和仆固乙突率領著兩隊騎兵橫跨戰場而來之時,葛邏祿那一支鐵勒根本沒能做好多少準備。

他們方才收到了哨探傳來的消息,知道唐軍的援兵抵達,但他們怎麽也沒想到,唐軍不是選擇在這部分騎兵的掩護之下後撤,而是——

直接選擇繼續先前的逐一擊破方針,以異常凶悍的方式前來砍下敵軍的一隻臂膀。

不後退,隻進攻。

這就是高侃的選擇。

頃刻間土崩瓦解的戰場一角,讓多濫葛部的首領朝著那頭望去之時,臉色難看得嚇人。

在這樣的襲營麵前,聞風而逃的,恐怕並不隻是潰敗之中的葛邏祿,還有其他被他以進攻大唐為名聚集到一起的人!

“我不是提醒您了嗎?不能隻加固自己這邊的戍守。”

“你閉嘴。”多濫葛首領怒視著那個隻有十來歲的少年。“你沒有告訴我,你在拿到了人手之後,還帶兵前去偷襲仆固部,直接將人推到了這裏!”

他們真是太亂來了。

“難道您以為這隻是因為我的緣故嗎?”默啜冷笑了一聲。“要不是您算是我東。突厥的合作之人,也算是我們的貴人,我何必在發覺對方直接起行此地時,直接帶隊來通知於您。”

“還有,我也該當提醒您一句,這些被您請來的各部兵馬說是各自為戰也毫不為過。他們除了能讓您多些欣賞那位太子俘虜的觀眾,簡直可以說是毫無用處。而我們不同!”

“我阿兄和元珍早已去解決另外一方大唐的援兵了,他們能在之前擒獲大唐的太子,現在想必也已經得手!”

他話裏話外隻有一個意思。

隻有他們東。突厥這一方,才配和多濫葛部達成合作,一起對抗唐軍。

在他這強勢的答複麵前,多濫葛首領的語氣也終於和緩了幾分:“……你到底想說什麽?”

默啜先前因為襲營不成的鬱卒,早已不能在這張少年老成的麵容上看到分毫,能看到的隻是他此刻在亂局麵前的臨危不懼。

“請您儘快放棄這些沒用的盟友。為此,做兩件事。”

“一件,是以救援盟友為旗號,實則將他們推向唐軍的援兵,消耗對麵的兵力。”

多濫葛首領的目光一驚,不敢相信此前在送李賢給他時態度還算恭敬的少年人,會忽然展現出這等冷血的一麵。

但對方此時的成竹在胸,又讓他不得不相信,這確實是個對他來說最合適的結盟之人。

而若是真如他所說,他的兄長已攔截下了唐軍的一路援兵,那麽等到這條消息抵達,阿史那骨咄祿帶兵折返的時候,士氣大減的便是唐軍那邊了。

他不該覺得這些狡猾的突厥人是騙了他,而反過來該當慶幸,他還有這樣的盟友為伴。

但他不知道的是,默啜在給他提建議的同時,已經不知道在心中將他罵了多少次了。

按照元珍的計劃,東。突厥的幾次出手,都應該將自己放在更為置身事外的狀態下,以漁翁的身份得利。

誰知道,鐵勒那群烏合之眾根本沒能和唐軍打成鷸蚌相爭的局麵。

要是他不來通傳,更進一步參戰的話,隻怕等到兄長回到此地,這邊的仗都要打完了。

好在現在還有挽回的餘地,他也還能再進一步地為突厥牟利。

他朝著多濫葛首領說道:“將聚集在附近的突厥俘虜,再交還一批給我們,我會統領他們協助你作戰。現在……”

他低聲地說出了最後幾個字。

多濫葛首領沒有思考太久,就給出了回複:“好,我信你一次。”

疾撲敵營的仆固乙突和阿史那道真很快發現,他們起先的勢如破竹攻勢,變得比先前遲緩了不少。

那並不是因為他們自己在快速行軍中消耗了過多的體力,也不是因為他們的對手突然有了還擊的本領,而是他們的另一位對手攔截住了那些試圖逃亡之人的去路,令他們不得不阻擋在唐軍的前麵。

一時之間,唐軍本想掉頭折返的路都被堵上了。

可那些在唐軍淩厲攻勢下四散逃奔的敵軍,也根本沒有重新凝聚起戰意,而像是一堵難以發出攻擊的肉牆,被唐軍和仆固部的士卒不斷地劃開分撥到兩側。

“他們在搞什麽!”阿史那道真心中暗罵。

這簡直像是在借著唐軍的手,清除掉那些擾亂軍心的因素。

偏偏多濫葛部的首領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這種行為會讓他失去其他的盟友。反正,等到這些人死了,也沒人會將他的惡名對外傳揚。

他隻在乎,損失了這部分援兵後,他也能讓自己麾下之人更為緊密地抱團在一起,重新和唐軍展開搏鬥。

“他就不怕他手底下的人不夠,在我方休整完畢後正式反擊嗎?”

他好像一點也不怕這一點。

阿史那道真並未留意到,在這些擁擠而混亂的士卒之中,有一批裝束並不太鮮明的鐵勒人混跡在了其中,在一邊躲避著唐軍的進攻,一邊朝著仆固乙突的方向而去。

騎兵交戰僵持的戰場上,這個舉動與送死並沒有什麽區別。

他們也很快就倒了下去,隨同那些試圖逃命的人一起,成為騎兵和步兵踩踏之下的犧牲品。

但還有一個人在其餘士卒的保護之下,抵達了他該去的地方。

渾然未覺的仆固乙突將長槍拍向此人的剎那,那人藏匿在袖中的棱鏢也已全力出手。

鐵勒各部中使用這等特殊武器的並不多,畢竟對於那些草原上的勇士來說,學好騎射之術遠比其他東西重要,可若是非要找的話,還是能找到幾個以飛鏢打獵的好手。

這支飛鏢直接打進了仆固乙突的左眼之中。

以至於他手中的兵刃帶走了麵前之人生命的同時,他的眼睛裏也綻放開了一片血色。

仆固乙突慘叫了一聲,險些直接摔下馬去。

距離他最近的士卒當即衝上前來搶人而走。

阿史那道真都被這一出驚變給打亂了陣腳,連忙率領著手下的騎兵和仆固部騎兵合力撕開了包圍圈,朝著高侃所在的營地撤退而去。

隻在徹底脫離危險之時,含恨朝著方才交戰的方向又多看了一眼。

這原本是進攻最好的契機啊。

卻還並未完全打散敵方的聯盟,就先被迫停下了腳步。

軍醫嚴肅著一張臉,在取下了那枚飛鏢之後告知了高侃,這枚飛鏢上雖然沒有草原上的毒物,也沒有塗抹金水,但這支飛鏢像是被臨時找出來的,在上頭有著相當明顯的鐵鏽。

所以,仆固乙突絕不隻是被射瞎了一隻眼睛這麽簡單。

更壞的消息是——

數日後,仆固乙突後援步兵抵達的同時,在對麵的鐵勒營地內,已多出了另外的一支隊伍,填補上了那頭潰散的聯盟。

阿史那道真遠遠朝著那頭看去,隻見那為首之人,正是當日襲擊仆固部落的少年將軍。

哪怕當日正是因為他的緣故,才讓對方的計劃沒有得逞,他也絕不敢對這個對手予以小覷。

而仆固乙突出事,也何止是他一個人的事呢。

他在察覺自己有了頭暈無力症狀之時,直接叫停了手下兵馬的動作,讓人急速回到金微都督府,將他的長子找來此地。

按照他的說法,唐軍眼下因為他手下兵馬彙聚到此,已不似先前一般有性命之危,那何妨等仆固部換一個首領後再行發兵。

“可現在是進軍,也為您自己報仇最好的時候。那邊的其中一路兵將明顯沒有經歷過嚴格的規訓,就算有一位還算合格的將領,也不可能拿出多少作戰的能力。給他的時間越多,越容易出現變數!”

阿史那道真據理力爭,卻對上了仆固乙突另外一隻完好眼睛的怒視。

“我沒有因為是被你請來此地便遭此無妄之災而遷怒,已經算是我對大唐的忠誠了。”仆固乙突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有自己的辦事想法。”

他怕他一旦將軍隊的指揮權交給高侃或者阿史那道真,他的士卒便會完全變成此戰中的犧牲品。

若是連他自己都要因為傷勢而出事,到時候他的接任之人還要如何維係金微都督府呢?

他的到來算是保住了高侃的性命,大唐別想對他論罪,搶奪他仆固部的權柄。

至於報仇之事……

他會讓人來做的。

阿史那道真還想再說,卻被高侃給拉了出去。

就算之前他險些在固守營地之中陣亡,高侃在此時也還是比阿史那道真要冷靜得多。“你先別說了。我們再想想,還有沒有什麽其他辦法。”

高侃並未和阿史那道真說的是,按說,如果郭待封那邊沒出問題的話,現在應該已經抵達此地了,但現在遲遲未到,恐怕是還出了什麽其他的問題。

仆固乙突的消極應戰,所帶來的麻煩還要更多。

但那又能怎麽辦呢?現在他們還都活著,人手也已比之前多出了不少,在數日前又已送出了一批信使,便是最好的情況了。

相比之下,已有多時不曾露麵的太子李賢,也不知道到底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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