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2 / 2)







而燕然都督府和瀚海都督府都有精兵坐鎮,最不需要擔心會掀起叛亂。

此前大唐沒有這個辦法保證漠北的局勢在掌控之中,現在卻能讓安東都護府和北庭都護府和這單於都護府之間的兵馬流動起來,隻要確保這幾位都護對中央的忠心,便不必擔心外族生亂。

“隨後在北庭、並州和此地都各自設立信鴿哨站吧。”李清月見在場眾人都沒在第一時間回話,便繼續說道,“這次求援並州的騎兵還能算是運氣不差,否則難保不會被突厥兵馬所阻。”

要是真出現了這樣的情況,高侃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才能得到真正有效的軍事支援。

“之後除了哨騎往來,再加上飛鴿傳書從旁輔助。”

姚元崇點頭:“遼東培養信鴿多年,已篩選過抗寒的品類,隻需要將那頭的人手和信鴿哨站陸續搬遷過來即可。但我還有一個問題。”

見安定公主示意他說下去,姚元崇問道:“阿史那將軍隨後會擔任什麽職務?”

剛才安定公主安排了龐飛鳶、婁師德、高侃還有他,為何沒管阿史那道真?

算起來高侃能支撐到龐將軍帶兵趕到,還要多虧阿史那道真在求援之中的表現呢。

大都護前去“威脅”仆固乙突所用的那把刀,還是從阿史那道真那裏借來的,便不存在什麽忘記了有這一號人的說法。

李清月笑了笑:“他是天皇陛下的禦前將軍,我把他安排到邊境算個什麽事。再說了,這問罪和獎賞一事不能全盤由我包辦,總得留點給別人安排的。”

婁師德沉默地扭曲了一下表情。

這話簡直像是在說,天皇陛下的瞎指揮雖然導致了戰事險些失誤,但是進攻北地的決策總還是李治下達的,那就不能讓他毫無存在感。

這單於都護府的安排就沒有他的份了,他自己的禦前將領封個什麽官,他還是能夠決定一下的。

不……不行,不能這麽想。婁師德心中默念。

再想下去,真是讓人擔心鎮國安定公主和天皇陛下之間的關係,是不是已經到了一碰就碎的地步。

李清月卻已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了下去:“至於懷英……他最合適的去處不是邊地,還是不要由我來定他的升遷了。此次遼東和關中都能及時接到北地戰局有變的消息,懷英居功至偉,我也會如實寫在上奏的文書當中。”

高侃便接著問道:“那大都護打算何時啟程回返?”

李清月回道:“起碼也要等受降城大致建成吧。但這北地的冬日來得甚早,若是拖延太晚,也不利於行軍……”

“就定在九月末好了。”

……

九月的尾聲,其實還不夠安定公主和其手下將領掃蕩北地的戰績,被傳揚到所有北方部落的耳中。

但當大軍起行之時,在受降城內外駐紮的營帳已有了相當可觀的數目。

留守在此地的龐飛鳶為李清月送行之時,就聽她又提醒了一句,在契苾何力將各部首領找來洽談完畢後,該及時將人疏散離開。

“這也得怪您啊……”龐飛鳶調侃道,“誰讓您還沒到漠北的時候,才剛解決了那些叛亂的突厥,就已先傳訊了許度支,讓她將河北道新田的存糧和四海行會轉運過來的一部分棉衣裝載成車,令專人送到此地,正好在半月前送到。”

“我聽說有人在附近散布著一種說法,說他們誰能拿到棉衣和贈糧,就等同於是拿到了一張保命符,那還怎麽能不再多滯留些日子。”

李清月:“……可這都快十月了。”

十月的遼東已到落雪之時,漠北這邊也沒差到哪裏去。

自前日開始,獨樂河的流動速度就比先前不知慢了多少。

或許再有上半月一月的,也就到了結冰之時了。

大唐以受降城為中心的新都護府建設,還隻是李清月在和部將溝通之時的藍圖,沒有正式得到君王詔令,這個將受降城變成貿易中心的想法,也就同樣還差了些火候。

此次調令倉促,能送到此地的物資雖然在滿足了戍邊士卒之外仍有結餘,但若要滿足這偌大一個漠北草原,卻還是差了太多。

這隻是丟過來做個試驗的……

“這受降城附近是要收容一部分小部落,效仿遼東那頭的情況,逐漸讓其歸化,但也沒法一口氣吃出個胖子。”

“我知道,我想涼國公應該也知道。”龐飛鳶回道,“大都護不必擔心,輿論之事涼國公比我擅長,驅逐鬨事之人我比他能下狠手,有我二人在此地配合,不會出新的亂子。說不定還能在元月之時將阿史那默啜給擒拿在手,送去長安給大都護做個生辰禮物。”

李清月沒忍住笑了出來:“那還是免了,此人心狠又擅長逃跑,隻怕真落到你手裏的時候也隻剩個人頭了。大過年的太不吉利。至於你和涼國公的配合——”

“現在是他為主你為次,等到正式的委任詔令下達,便是你為主他為次,我希望你把握好這個分寸。”

龐飛鳶顯然很清楚公主這話中的意思,果斷答道:“我明白,邊境的主動權,大都護不會將其讓出去。”

就算是契苾何力這樣出身和履歷的人也不行!

好在,以龐飛鳶和契苾何力之間的短暫交流,她看得出來,契苾何力這個人雖然還有武將的悍勇,卻已過了對於一個將領來說最為巔峰的年齡。

他更因旁觀目睹了中原的政鬥,對一些已由安定公主敲定的安排,並不介意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龐飛鳶便當然知道,該在什麽時候後來居上。

“那我走了,”李清月最後回頭朝著後方的受降城看了一眼,見城頭的封頂砌石還是好一派熱火朝天的場麵,仿佛渾然沒受到這日漸下落的氣溫影響,也沒因仆固乙突的過世而有所減慢,不由放下了幾分擔心。“飛鳶——”

龐飛鳶將韁繩交到了李清月的手中,就聽她在翻身上馬後高聲說道:“你會成為一位合格主帥的!”

是主帥,而不僅僅是將領。

若要坐鎮漠北,統禦四都督府,又確實該當有主帥之才。

可這句話不像之前那句對於官職的安排,是在軍事議會中說出,而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被安定公主用這樣的聲調說出在人前,便儼然是一道作保的憑據,在她離開之前被加諸龐飛鳶的身上。

霎時間,龐飛鳶朝著安定公主看去的目光有些恍惚。

隻覺擦過耳邊的漠北長風,正在一下下地撞擊著自己的心臟,讓其必須以滿腔熱血,以報這份知遇之恩。

李清月一甩手中的長鞭,“諸位,隨我班師還朝!”

這些隨同安定公主自關中出征的兵卒紛紛響應著,隨同隊伍邁開了腳步。

對他們來說,這當然該當叫做班師。

李賢之前帶隊所做的蠢事,跟他們這些晚一步出發的人可沒有什麽關係。

他們在諾真水覆滅了叛逆的近萬東。突厥士卒,在沙磧的必經之路上留下了一座警告的標誌物,在路途中又擊潰了數千突厥兵馬,還在和遼東援軍會師之後巡查各處、震懾鐵勒,若要再加上協助了受降城的建立,那就更是一筆莫大的戰功。

他們在跟隨安定公主出征之時,便是信任這位主帥能帶著他們建功立業,現在她還要帶著他們在立功之後安然折返,又怎能不令人精神百倍,振奮不已!

已漸寒冷的北地天氣,都無法阻止他們快速邁開這南下折返的腳步。

就連原本隨同高侃戍守大營的士卒,也因邊防士卒輪換得以折返歸家,而覺萬分慶幸。

被裹挾在其中的李賢便覺,自己可能變成了這其中最為格格不入的一員。

明明之前李清月甩他臉上的那一巴掌已經是兩個多月前的事情,他卻感到臉上還有幾分隱隱作痛,像是在不斷地提醒著他,這大軍凱旋的榮耀非但和他沒有任何一點關係,反而還在對比宣告,他李賢到底是有多昏聵無能,才能落入敵軍的手中。

在被安定拒絕了儘早將他送回的請求後,他的腿傷雖然一天天地愈合了瘡疤,卻因腿骨曾經為馬所踩踏,再難以正常的方式行走,而那曾經被人割肉祭旗的位置,也依然是一個偌大的凹坑裹纏著紗布。

他確實可以不用隻是躺在病床之上了,卻也必須依賴於拐杖行走。

在他們回返邊境之時,李賢不必住在軍帳之中,而是能住於驛館當中,他也終於從銅鏡之中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那真是一張——

好陌生的臉!

他曾經是父親的兒子中最為鐘靈毓秀的一個,但現在,塞北的風沙和身作囚徒之時受到的苛待,都讓這張臉變得瘦削而嶙峋。

戰敗的苦悶和憂慮更是讓這張臉上再無年頭之時的神采飛揚,隻剩下了落魄狼狽之相。

或許他真的是難以接受自己竟會落到這個地步,他甚至看到,自己的鬢邊已經有了幾根白發。

李賢手中的銅鏡再難拿穩,“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也顧不上將其撿起,像是試圖從這個可怕的變化中掙脫出去,一把抓起了手邊的拐杖,支撐著他的身體向外走去。

就連沿途試圖和他搭話的士卒也沒能讓他有片刻的停留。

可他剛剛走到驛館之外,便有一支橫空而來的利箭悍然紮在了他麵前的地上,直接阻擋住了他的去路。

“你要去哪兒?”

這個隨之而來的聲音,讓李賢不得不止住腳步循聲望去,就見他那姐姐正坐在馬背之上,像是趕巧了途經此地。

或許是因為方才她還距離此地有一段距離,便以這淩空一箭阻攔住了他的去路,直到此刻才緩緩行到他的跟前。

李賢呆滯的目光慢慢轉動,看著她的迫近。

兩廂對望,在他視線之中倒映的那個身影依然光彩照人,甚至因為統率兵卒得勝歸來,而更添了一份底氣和霸道之氣。

不止如此。

在對方的眼睛裏也倒映著他今日的身影,才更有了一種何其慘烈的相形見絀。

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線,幾乎是在一瞬間崩潰在了當場。

他明明已經有些恐懼於和對方說話,卻還是用近乎吶喊的聲音做出了答複:“我要走!我不能回去。”

這就是他想做的事。

李賢一邊後退轉身,一邊試圖讓李清月不要看到,在他的臉上突然滑落下來的眼淚,可他顫抖的聲線,已經將他此時的情緒失控全給出賣了。

“我還回去乾什麽!長安城裏不需要一個打了敗仗的皇子,我對不起阿耶的期待,你要我如何去見他?那還不如當我已經死在了外頭,就死在鐵勒和唐軍的交戰之中算了。”

對。他該走,走得越遠越好。

走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自此消蹤匿跡。

他連被夾帶在這得勝而歸的大軍當中,都覺得沒法忍耐,更何況是回到了關中。

曾經有多少人期待他坐在那個太子的位置上,接替李弘成為李治的繼承人,現在就會有多少人將他視為大唐的恥辱。

這要他如何能夠承受那樣的目光。

可在他試圖離開此地的拐杖聲和自己的心跳聲與呼吸聲裏,他又聽見了一聲異常清晰的弓弦拉緊之聲。

意識到那到底是一種什麽聲響,李賢的後背頓時一陣發涼。

“誰給你的資格說出這種話來?”李清月冷聲開口。

李賢沒有回頭,卻自有其他聞訊趕出的士卒看到了這樣驚人的一幕。

鎮國安定公主仍舊坐在馬上,卻是彎弓搭箭的姿態。

她眉眼間的冷意遠勝過今日在邊境落下的細雪,仿佛能將李賢的腳步直接凍結在當場。

“你看到邊境豐收的景象了。若是你沒有如此逞強,帶著大軍出征塞外,那五千多府兵原本能夠和家人團聚,安度隆冬,但現在全都被你給毀了。”

“所以你不是回長安去見天皇天後的,而是去還朝認罪的,怎能說走就走!”

那支弓箭被她捏得更緊了幾分,仿佛同時被積蓄著的還有著一份滔天的怒火。

見對方依然沒有回頭,李清月厲聲喝道:“李賢,你若再往前走出一步,休怪我箭下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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