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1 / 2)







第259章

這句直呼其名的叱問, 讓周遭所有的聲音都在這一刻沉寂了下去。

看到這一幕的士卒也個個屏氣凝神,唯恐自己發出了什麽乾擾的聲音,就會讓安定公主手中的那支箭意外脫手, 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結果。

一邊是鎮國安定公主,一邊是因戰敗才從太子位置上被撤下去的李唐皇子。

這些士卒本以為,他們看到的就算不是姐弟和睦, 也該當是互不乾擾,卻不料會看到這樣的兵戎相見場麵。

不, 應該說,這不是兵戎相見, 而是安定公主單方麵以弓箭指向李賢的場麵。

可他們又必須承認, 這一出畫麵既很意外,又讓人心中好一陣的痛快!

那些隨隊折返的士卒中,有不少是隨同李賢出征又隨同高侃守營的。若不是李賢輕敵還下達了分兵的敕令, 以唐軍的作戰能力,完全可以讓這出平叛變得足夠簡單。

然而最後卻是那樣多的同鄉同袍戰死沙場, 因邊關遙遠的緣故再難返回故裏,隻能被埋葬在漠北草原之上,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李賢卻能如此好運地被從亂軍中救援回來,隻是腿上受了傷而已。

他更是在經歷了這樣的大變後,分毫也沒覺得自己所犯下的是不可饒恕的過錯,比起關心那些因他而死的士卒性命,更關心的是自己的顏麵。

這聽起來真是讓人咬牙切齒。

偏偏他是皇子, 能夠以這等無禮方式對待他的, 除了遠在長安的天皇天後, 便隻有眼前這位安定公主。

隻有她。

幾乎是在李賢抱著僥幸心理再往前走出一步的下一刻,她手中的那支箭便離弦而出, 一箭擊碎了李賢的發冠。

“砰”的一聲脆響。

崩碎的發冠之下,是李賢止住了腳步後慘白如紙的臉。

他難以置信地回頭望去,便對上了李清月那張巋然不動的麵容。

箭矢驟然擦過頭頂的勁風仿佛還未散去。而後,是一縷被打斷的頭發慢慢從他的眼前飄落了下來。

這讓李賢毫不懷疑,倘若李清月的那支箭再往下偏移些許,到底能不能以這一箭洞穿他的頭顱,取了他的性命!

她一點都沒有在開玩笑。

“阿姊……”

“都愣著做什麽。還不將他拿下!”

當李清月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身旁隨侍的精兵毫不猶豫地撲了上來,將李賢給扣押在了當場。

這等進攻的矯健姿態,就算是李賢的雙腿完好之時尚且無力抗衡,更何況是此刻。

他也清楚地看到,在聽到這句號令後有所動作的,何止是那些安定公主的親兵,還有因此地動靜聚集到此地的其他士卒。

他們顯然並不介意也加入到這抓捕李賢回去的舉動之中。

這份截然有別的態度,讓李賢隻覺自己的胸腔肺腑儘是苦悶,仿佛比之先前為敵軍所俘之時還要難熬。

可他知道,誰也說不出安定公主的半個錯字。

從那些無聲的視線裏,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個信號——

錯的隻有他而已。

他也並不隻是以一個卸任了太子的皇子身份被帶回長安,而是一個犯了軍規一度被俘的將領,絕無任何一點任性的資本可以讓他逃離此地。

但就算明白了這個事實,在他被人蠻橫地押回房中之時,眼看李清月正要提著那把長弓轉身離開,李賢還是沒忍住開了口:“阿姊,你真要以如此公事公辦的態度對我嗎?”

李清月回頭看向了他。

若是她並未看錯的話,在李賢的眼睛裏還能看到另外一種情緒,仿佛一句無聲的控訴,質問她為何會變得如同今日這般冷漠。

到這一刻,他還是在以自己的利益得失,來權衡著自己遭到的“不公”對待。

那還有什麽好說的。

“我是接替你出征的主帥,若不公事公辦,便是結黨營私,這才是將領該有的態度。”

她冷嗤了一聲:“我不管你到底覺得自己擁有多少特權,又因為人所誆騙到底有多委屈,總之,若是讓我知道你還想以這種荒唐的理由逃走,我便是殺了你,別人還要誇我在履行鎮國公主的職責。”

“走!”李清月重新轉頭。

那些親衛當即跟上了她的腳步,也將李賢麵前的那扇門戶給直接關了起來,隻從門外透出的身影來看,他們還留了幾個人守在門口,絕不給李賢以脫逃的機會。

李賢手中的拐杖突然一鬆,就這麽砸在了地上。

他更像是一個囚犯了。

而他的姐姐,正是押解他這個囚犯的看護者。

……

當一個看護者將囚徒重新丟回囚牢之中後,自然也不必有什麽多餘的舉動。

狄仁傑聽到消息趕來的時候,就見李清月好像並未將這出意外之事放在心上,而是自顧自地翻閱著單於都護府原先的駐兵記錄,為隨後的兵員流轉調度之事做好準備。

“大都護不怕這些風聞傳到天皇耳中,給您惹來麻煩嗎?”

李清月挑眉:“懷英覺得這算麻煩嗎?”

狄仁傑回道:“鎮國公主和接近成年的皇子之間起了衝突,還是擺在台麵上的爭端,從某些方麵來說,當然是麻煩。若是宗室之中有心懷叵測之人,必定會抓著此事來說,對於天皇繼承人提起再議,順便奏稱公主無視天家顏麵,肆意妄為,不配鎮國之名。”

“當然,從真正的效果上來說,這不是麻煩。”

狄仁傑將今日的情況看得很清楚。

就算在李賢被廢黜後,天皇陛下最適合被立為繼承人的皇子隻剩下了最後一個李旭輪,真有幾分人丁單薄的表現,以李治的脾性,他也不會因此就給宗室以上台的機會。

能讓他放下心來的,依然是李元嬰那一類的紈絝叔叔,而不是霍王李元軌這種還算有些本事的。

安定公主的存在,就是阻攔住後者謀取高位最為重要的一道屏障,以防皇權旁落。

而有了被敵人抓獲這樣的汙點,李賢也沒有了再被起複的機會,最好的結果就是在論罪之後被削去一部分食邑,以一個閒散皇子的身份度過餘生。

在這兩廂對比之中,若是天皇能夠狠得下心來的話,倒不如讓這出爭執被更多的人知道,將這位前太子完全變成助力於安定公主聲名的工具。

不過就算他狠不下心來又如何呢?

誰勝誰敗,誰又有應變種種事端的底氣,都已在方才的兩支箭裏,體現得淋漓儘致了。

對安定公主來說,隻怕所謂的麻煩,也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

李清月擱下了手中的書卷,饒有興致地朝著狄仁傑看去,對他此刻的心中所想大約也有些猜測。

“行了,別的就不多說了,也沒必要事事都討論帶來的其他影響,就以北伐戰役中的一員來看今日情況——”

“若是你看到他又想再做一次逃兵,還是這等死不悔改的樣子,你會不會想要用箭指著他?”

狄仁傑回答得很果斷:“我會。”

他雖遇到的不是高侃這等身臨絕境的情況,堪稱是深受其害,但作為安定公主和天後填補在此地的後手,直到北地得勝的消息傳回到了他的麵前,他還覺一陣心有餘悸。

更讓他慶幸的,可能也並不隻是李賢的被俘,沒有進一步將危機波及到邊境各州,就已經被鎮壓了下去,還有李賢的無能先一步因為這出考驗,而得到了充分的證明,並沒有拖延到他真正執掌軍國大權的那一天。

他對李賢絕對是有怨言的。隻區別在,會將這份不滿以什麽方式表現出來而已。

“那不就得了嗎?”李清月回道,“你就當我隻是在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好了,懷英也大可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單於都護府的各方調任自關中發出之前,姑且勞煩你繼續坐鎮此地。阿史德契骨、阿史德溫傅還有其他相關涉事之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在此期間多讓他們帶人去參觀參觀那座京觀,也務必將此前有意響應叛亂的餘黨全部拿下,若是能借此從邊境找到默啜的蹤影,那就更好不過。”

“至於對這些人如何安排,”李清月頓了頓,說道,“我已有些想法了……等到回返關中後我會向天皇天後上書,屆時再看吧。”

聽李清月這麽說,狄仁傑也先暫時將自己的思緒從李賢的身上收了回來,問道:“不知我可否先從大都護處知道這個安排?”

李清月指了指麵前的輿圖:“鐵勒人在負責修築那座受降城和周邊的駐軍場所,這些犯事的突厥人總不能閒著吧?”

“往後自並州往雲州,再一路往北抵達受降城,定期便需有駐軍與物資往來,既然他們不擅耕作,那就先負責開路好了。”

她又補充道:“若是他們不想開路的話,那就去當路標!”

反正已經有一個路標了,不差再多幾個。

狄仁傑:“……我明白了。”

草原之上的修路和中原的修路大概有些區別,不過核心的目的總還是一樣的,正是要讓中原兵馬能以最快的速度抵達該去的地方,以實現對此地的軍事掌控。

這單於都護府的“單於”二字,隻怕自此之後,才更符合其意義了。

至於在這一番武力威懾之後如何將其安排去更能長久維係邊境穩定的位置,就看這接續繼任之人的本事了。

李清月繼續說道:“現在已是十月,等詔書下達必定要翻過年去,也正能避開冬日嚴寒,就勞煩懷英在此之前再做一件事吧。”

狄仁傑:“大都護請說。”

李清月道:“令阿史德契骨督辦一座碑銘,刻上此次東。突厥叛亂之事和唐軍平亂,就擺在磧口的京觀前頭。”

狄仁傑沉默了一瞬,問道:“那要記下皇子被俘之事嗎?”

李清月笑了笑,“你說呢?”

……

這自然是要寫下來的。

按照安定公主的說法,往後在道路修通後,經由此地走過的兵卒都會看到這塊碑銘,無論是這些士卒還是統兵的將領都會看到其上所刻畫的字樣,以此為戒,絕不能再有任何的輕敵之舉。

但若要狄仁傑說的話,此物的存在,大概是要讓後人永遠記住李賢被俘之事了。

這也實在不像是一位公主該當拍板做出的舉動。

可當狄仁傑目送著李清月統率兵馬重新起行的時候,他發覺這列進軍的隊伍,可能並不僅僅是因為昨日在大唐疆土之上的好眠而顯精神抖擻。

還有另外一種該當被稱為精神支柱的東西,正在這支隊伍之中蔓延。

這些士卒不會在意,安定公主打擊李賢,到底是不是還有更進一步謀求地位的想法。他們隻會覺得,無論是行動還是心態上,她都切實在將那些士卒的性命放在心上。

隻怕這碑銘刻字一事傳出去,這些士卒還要再進一步叫好稱快呢。

狄仁傑有一瞬的怔愣,最終還是長嘆了一口氣。

罷了,安定公主先前的有一句話是沒說錯的。

有些事情沒必要如此尋根究底去看,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也就是了。

……

但怎麽說呢,他能以這樣的心態去做這件事,有些人卻大概不行。

這支折返長安的大軍不需以馳援邊境的方式行路,便大可以在冬日裏緩緩推進,以減少沿途士卒的患病。

秋日之前的收成,也足以讓軍隊自途經的各州獲得足夠的補給,更為穩妥地陳兵過境。

所以先一步抵達關中的,就是安定公主在折返並州後,重新發出的一份速遞戰報。

她在漠北所做的種種後續安排,都寫在了這封軍報之中,經由信使送到了李治的麵前。

而此時在李治跟前還有另外的一份文書。

不是每逢年末都要送抵長安的朝集使奏報——那些都和前兩年一般,送到天後跟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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