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2 / 2)







誰讓當今天子姓武不姓李。

她還在問罪於隴西李氏的同時,一口氣以謀逆叛國的罪名處死了自己的三個子侄,就算是那火燒李唐宗廟之事傳揚到了民間,也絕不會影響到君王的民望。

李昭德僵硬著身子,竟不知這春日明明已經到來,為何在他這裏會還有這麽冷。

隻聽到狄仁傑繼續發問:“你還有什麽想要辯解的嗎?”

他的眼珠都過了好半晌,才重新恢複了轉動,將目光慢慢聚焦在了狄仁傑的身上:“我不想給自己辯解了,我隻想知道,你看懂陛下在做的事了嗎?”

狄仁傑嘆了口氣。他既然是個能被陛下親自從官員中提拔上來的聰慧之人,自然也能看出這件事情背後的門道。

可這些人能走的路,從來都不隻有被人單獨點明的那一條,或許一旦在他們麵前擺上新的機會,他們就會試圖撬動風雲,那也怪不得陛下要提前將這些危險,統統都給扼殺在搖籃之中。

他道:“我隻知道,在肅清了隴西李氏後,朝廷能夠讓人整頓隴西秩序了。有你們開了頭,後麵的事情就沒那麽難辦了。”

……

這件事情的意義,又何止是以問罪隴西李氏,繼續打擊朝堂之上的世家勢力呢?

武承嗣等人被快速判處的斬立決,也並不僅僅是為了除掉那些隻知惹禍的武氏宗親。

當朝堂重臣被再度召集於神都紫微宮內的時候,就見上首的聖神皇帝麵前還擺放著一摞圖紙。

見劉仁軌、契苾何力、薑恪等人已然逐一落座,她便示意一旁的宮人將這些圖紙分發到了他們的手上。

“這是……”

“此前在朕的登基典禮上,你們應該已經聽到過一些風聲了。朕有意讓閻卿於天壇地壇和社稷壇之上加蓋一座樓宇,將三座祭壇包容其中,上通瓊霄,下接黃土,正是我武周的明堂。”

“自商周之後,明堂就成了天子祭天祀祖之地,可正如朕當日在朝堂之上所說,武周基業自朕開始,並無所謂的先祖之說,這一座明堂便無祭祀武氏祖先之職。”

武曌朝著在座諸人看去,見武孟薑已因多年間在她身邊的辦事歷練,在聽到這出並未提前告知的言論時,也依然穩健地落筆記錄,間或留意著另外幾人的神情,不由滿意地點了點頭。

從臨川公主變成今日的武孟薑,她至今的表現都還算適應。

昨日她還在跟孟薑商議,將這些六局宮人中格外優秀的,暫時越過製舉,正式分派放入六部之中,從書佐計吏做起,提前熟悉事務,通曉時令,直到能走製舉選拔的門路,得到正式的官職委任,而後外派各地。

這其中雖然起碼需要三五年的時間,但以她們如今把控朝堂越發熟稔的表現,完全能夠確信,在這個籌備的過程中並未出錯。

唯一缺少的,僅僅是時間而已。

而她如今正當盛年,何愁時間!

麵對下方的目光,武曌繼續說道:“既然如此,明堂也就不該叫做明堂了。當日我在朝堂之上也有明言,李唐有淩煙閣,我武周也可有萬象宮。”

“這座涵蓋了天、地、社稷三壇的明堂製式宮殿,便名為萬象神宮!”

契苾何力對上了武清月從對麵投來的示意,開口問道:“敢問陛下,何為萬象?”

武曌從容答道:“既有天地祭壇在此,自當涵蓋天地萬象起源生滅,飛鳥魚蟲走獸百態,自神話演繹至今功在黎民的賢才哲人,以及我武周建國往後,於社稷有功的文臣武將,方能匹配萬象之名。”

身在座中的薑恪目光一震。他是個武將,對於前幾日朝堂之上的彎彎繞繞其實有些看不明白。

但圖紙是最為直觀的東西。

在這座由閻立本和將作監的其他人一並設計的萬象神宮之上,內部的圖樣中,確已將陛下所提及的種種都給包容在了其中。

或許也正因這位聖神皇帝不必抬舉祖宗為“先帝”,加以追封,也便讓她在對此前的浩瀚文明眾生和今朝的朝臣上,能表現得更為慷慨。

最讓人震撼的,莫過於這座萬象神宮內壁的構圖。

在一側的壁畫上,所有的圖樣都要為中間的補天救世的女神讓路,那隻手在閻立本栩栩如生的畫技之下,正是指向了神宮的頂麵。

按照前朝的建築式樣,在這明堂製式的神宮頂麵,應當是一口重拱藻井,以藻井主水,確保明堂不會失火。

還要輔佐以龍鳳圖紋,以彰顯明堂的地位。

但在這張圖稿之上,方才陛下所說的勾連天地訴求,居然並不是一句妄言。

隻因在原本該當安放傘蓋形藻井的位置,被閻立本備注在此的,居然是“琉璃”二字。

薑恪雖然並不清楚,這琉璃到底要如何才能做到他在旁批注的尺寸,又能以儘可能無色通透的樣子出現在此地,卻也能想象出這樣的畫麵來。

當日光自萬象神宮的頂麵穿過的時候,也正是將光線投照在了那尊女媧圖上,正和蓬頂構成了真正的補天景象。

自女媧圖往外擴散,正是人類的燧石取火、建屋製衣、造字成文的一幅幅畫卷,而後是更成體係的法令規章、田畝耕作、開疆拓土、天下一統的種種場麵。

直到那最後一麵空白的牆……

那是為武周的天子和朝臣所留下的。

在這樣一幅史詩長卷到了最後留白於未來的部分,饒是薑恪自覺自己滿足於做個副將,做個混日子的宰相,也覺自己陡然生出了一個衝動,想要將自己的姓名留在上頭。

又明明那萬象神宮還隻是閻立本畫出的圖紙,建造的進度隻有登基之時的三座祭壇,和今日陛下口中說出的建造規劃,他都覺得,自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當它建成之時會是何種樣子了。

倒是劉仁軌的目光更為敏銳地在掃過這張圖卷時,看到了廢除挾書律的呂雉,看到了在後漢天災之中力挽狂瀾的鄧綏,看到了在關中興兵的平陽昭公主,對於這座萬象神宮建立的意義,在心中大略有數了。

他抬頭問道:“我還有兩個問題想要請教陛下。”

見陛下頷首,他才繼續說道:“其一,昔年先帝為建蓬萊宮,曾大肆征發關中工匠,竟在不足一年之間,就將此宮落成,如今洛陽正值百廢待興之時,敢問陛下,要讓其花費多少時日建成呢?”

武曌笑了笑:“那就要看,隴西和關中各家到底藏匿了多少人口,又少報了多少稅賦,藏匿了多少不義之財了。至於人手就不必擔心了。洛陽既為神都,一時之間湧入了太多人口,雖不至像關中一般糧食匱乏,但也無法在倉促之間調度出這樣多的營生崗位,倒不如讓一部分人先來修建萬象神宮,也好讓地官儘快歸攏秩序,均田到戶。”

“此事我會交給許尚書和賈長史來辦,對神都的種種事宜還是他最為清楚,想來也不會讓諸位,讓朕失望。”

劉仁軌點頭。賈敦實此人是何種脾性,他清楚得很。此人自當年被安定舉薦上來後,便一直在洛州任職,既長於民生庶務,又得神都百姓信賴。

由他來引導征發工匠之事,該當不會出現什麽錯漏。

至於新坐上地官尚書位置的許穆言,在冒險改動漕運之法中,從未在這筆數額巨大的運腳經費中動過手腳,在這等浩大的工程麵前,也該當算是遊刃有餘了。

“另一個問題,我想問問陛下,您當日對武氏自您開始的陳說,應當不隻打算,就在朝堂之上說那寥寥數句吧?”

這萬象神宮的設計,以女媧補天的神像圖卷展開,籠罩在天地社稷祭壇之上,成為這神都重地的一尊巨闕,其中所表現的,何止是讓朝臣力爭在此留名。

當這座殿堂矗立於神都的那一刻,必定還有另外一條詔令會隨之而出。

作為武周朝堂重臣,這件事他們總不能和其他臣子一個時候才知道。

武曌也確實沒有向著他們隱瞞的意思。“諸位應當看到當日的那一出鬨劇了,懷英也已將調查的結果,寫成了文書送到諸位的麵前。”

“如今時移世易,朝堂更疊,還在用小人手腕意圖顛覆朝綱的,便是合該被鏟除殆儘之人。所以哪怕今日跳出來的,大多是些並無本事在身的,也絕不能輕饒。而至於隨後——”

她那張因登臨天子寶座而愈顯威嚴的麵容上,閃過了一抹殺伐銳利之色:“我會以萬象神宮和宗教讖言對外明確宣告,武周的武,乃是天授女武,自朕而始。”

“再有妄言者,以武承嗣李昭德等人為誡,便看看他們夠不夠這個分量,去做萬象神宮的奠基石!”

……

“所以,往後天下人都會知道,我們的姓氏隻從阿娘這裏繼承下來,到現在才傳到了第二代是嗎?”

武長儀目光炯炯地朝著武清月發問,似乎對於這個第二代頗覺自豪。

倒也不怪她如此,實在是武承嗣這些人太過愚蠢了,他們的父輩所為,也在前幾日被榮國夫人當講故事說給了她聽,氣得武長儀用弓箭紮了好一陣小人。

要是跟這樣的人一個姓氏,她都覺得有點掉價。

現在有了那座標誌武氏自此開始的萬象神宮,她又覺得自己振作起來了。

武清月看著她那就差沒直接寫在臉上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來,“不錯,就是你理解的那樣。說起來,我正打算去軍營檢閱新兵,你跟不跟我去看看?”

武長儀目光更亮,比劃了個開槍的動作:“那些女兵?”

武清月點頭:“對。”

那些——終於以正式詔令被募集而來的女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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