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1 / 2)







第278章

倘若李昭德的這出檢舉上報, 抓人拿贓,確實隻是一場巧合,那他大約也不必為這句突如其來的掉頭發難感到憂心。

偏偏他確實做出了對武家幾人的放任舉動。而當他抬頭朝著上方的聖神皇帝看去時, 在她目光中看到的,也滿是洞察分明之色。

李昭德忽然一陣腿軟。

此前急於看到武家宗親犯錯,由此引發出對於李唐太廟的保護, 一時之間有些熱血上頭。

在成功看到武承嗣等人被押解到神都審訊的時候,他更是覺得自己即將做成一件大事。

在此等心境之下, 有些早前並沒有那麽合理的地方,也都先被他暫時拋在了腦後。

可現在……

現在那些冷靜的思緒重新回歸到了他的腦海之中, 也讓他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若是聖神皇帝從未想過立武氏宗廟, 武旭輪那裏應當是能聽到一點風聲的。畢竟,他的這個姓氏就是從他母親那裏繼承而來的。

所以就算他們這些人不去從中插手,武承嗣等人的行徑也足以惹怒聖神皇帝, 根本不需要他們再去推波助瀾。

他們有了動作,卻反而是將自己給送到了屠刀之下。

倘若真如他所猜測的那樣, 那麽事實上的情況,應該是這位剛剛坐穩皇位不久的陛下, 根本不希望還有任何一點蟄伏在朝中的不安定因素,乾脆以這等和平局麵下的設局,讓那些自詡聰明的反對者都先跳出來了一批。

而武旭輪,就是這出設局中最為合適的誘餌。

“陛下——”

“懷英!”武曌絲毫沒有一點要聽李昭德辯解的意思,當即轉向了狄仁傑, “我不想聽到這些人的話, 但也不想冤枉於他們。你們大理寺捉賊拿贓, 自你到任之後更無一點錯漏,朕令你妥善審問, 將實情上報於我。”

狄仁傑躬身應道:“臣領旨。”

武曌揮了揮手:“那就都先下去吧。”

武承嗣總算找到了說話的機會,大驚之下膝行而前:“姑母,懇請再聽我一言!”

他們三人連帶著所帶的下屬,所犯下的過錯已然呈現在了眾人麵前。說是要讓狄仁傑秉公辦理,不能冤枉無辜之人,可他們若不能得到破格的脫罪,隻有死路一條。

武家宗親血脈如此單薄,縱然陛下不願立太廟,承認她祖父和父親的身份,他武承嗣也到底是她的侄子啊。

多一個人,難道不是多一份助力嗎?就非要置他們於死地嗎!

但他得到的回應,卻隻是武曌漠然掃來的一道目光。甚至,說這是漠然還不太恰當,那應當得算是厭惡才對。

“拖下去。不要再讓朕聽到這種胡亂攀附之事。先前的話我已說得足夠明白了,洛陽雖為神都,長安禁宮仍在,擅闖宮禁以謀逆論處,何來人情瓜葛。”

隨侍在旁的侍從當即毫不留情地將武承嗣給拖拽了出去,不僅沒有給他以掙脫的機會,還為了防止他再有出口妄言之事,直接將他的嘴給堵上了。

倒是李昭德還能算是走出的殿門。

可他一想到此次論罪來勢洶洶,一點不像能夠輕拿輕放,再一想到此次為了確保武承嗣等人得手,他到底用了多少家族人脈,他便險些在邁出門檻的時候,直接摔跌出去。

若非一旁負責押解的士卒伸手扶了他一把,在被定罪之前先給他一個禦前失儀的罪名,總還是有的。

但也就是在他站穩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後背多出了數道打量的目光。那其中的竊竊私語他聽不到,卻也隱約能猜到,那必然是在說,他這等表現分明是心中有鬼。

不行!他不能就此坐以待斃。

……

“你是說……你有這等舉動,全是被二皇子慫恿的?”

狄仁傑坐在李昭德的麵前。

在先前的數日裏,他沒有直接審訊疑犯。

按照皇帝陛下的想法,與其說是要捉賊拿贓,還不如說,是要他們借機先將長安城中參與此事的一乾人等全部拿下,確保他們暫時翻不出額外的風浪。

這些人在送走了李昭德後還在舉杯飲酒相慶,卻在突然之間全部被禁足在了宅邸之中。

直到他們涉嫌調度長安府兵,乾擾巡防視線,與渤海高氏往來交涉,暗中相助武家眾人的證據全部被搜羅完畢之後,狄仁傑才重新回到了洛陽。

相比於六七日前的李昭德,他此刻的神情中已不見了先前的高傲,隻剩下了一片等待宣判的慘淡。

隻在提及武旭輪之事的時候,還能從他的臉上看到一抹垂死掙紮的希冀之色。

“他是如何讓你去做此事的?可有人證物證?”

狄仁傑的問話是挺公道的,聽到這話的李昭德卻突然卡殼在了當場。

人證物證……這要他怎麽說呢。

他先前若是敢光明正大地和對方往來,那也不會先讓隴西李氏的旁支子弟,去和武旭輪攀談交情。先前在戲樓的會麵,出入也格外小心。

至於物證更是全無一點。難道他要和狄仁傑說,是他覺得武旭輪奇貨可居,這才在並未得到什麽承諾的時候,嘗試著遵照他所說的去辦,又在發覺了武承嗣等人的所作所為後,自作主張地決定添一把火嗎?

他唯獨能做的,不過是嘴硬說道:“我與二皇子在戲樓往來,應當有人曾經見過。此事出自他的吩咐,將其叫來審訊便是。皇帝陛下令大理寺莫造冤案,那也該當將涉事之人全部請來才是。”

狄仁傑端詳了一番他的神情,問道:“可若如你所說,真是二皇子所為,他又為何要這麽做呢?”

李昭德咬了咬牙。

在這數日之內他想出了幾個可能的理由,但他也知道,其中歸罪於陛下的理由自然是不能被說出口的。

他隻能選擇一個對他來說更為安全的答案:“自然是因為,二皇子要徹底撇開自己和前朝之間的關係,拿我們這些隴西李氏出身的朝臣去向陛下賣乖!他不甘心隻做個尋常的皇子,那便隻能往我們這些人的屍骨上踩。”

接連數日的監禁所導致的身體虛弱,加上局勢未知所造成的不安,讓李昭德急於將自己的這個猜測給落實,便幾乎是用吶喊的聲音說出了這個判斷。

可在他的最後一個字出口的時候,他對上的卻是狄仁傑有些微妙的神情。

“我說錯什麽了嗎?”

“你是什麽時候和二皇子見麵的?”

李昭德篤定回道:“就在武承嗣等人啟程前往關中的前兩日。”

狄仁傑搖了搖頭:“那麽你一定不知道,再將時間往前推上十日,聖神皇帝還有一道在內朝議事中提及的事情,雖然並未對外宣告,但是太子殿下和二皇子都是在場的,也是因二皇子的請求,才有了這樣的一封暗詔。”

李昭德麵色一變。

狄仁傑這話出口,他當即意識到,他即將聽到的,很有可能是一條他絕不願意聽到的消息。

“陛下說,先帝在位之時,三位太子都死於非命,可見屢次更換儲君是為不吉。現如今她隻有三位子嗣在膝下,實在不願看到她們重蹈覆轍。二皇子更是擔心,會有朝臣將他看做前朝遺孤,而非當今天子的兒子。正是出於這兩項考慮,陛下決定,留下一封詔令,並告知於朝中重臣,二皇子並無繼承大統的資格。”

“此外,二皇子近來雅好戲曲,聽聞《撥頭》大戲來自於西域胡人,他便有意請辭朝堂職務,前往西部采風。這件事……譬如劉相、薑相等人也是知道的。”

那麽便絕不可能有李昭德所說,是武旭輪為了權力,不惜以大義滅親之法,將李昭德等人給誆騙入套。

唯獨剩下的一個可能性,就是聖神皇帝用武旭輪為餌,將他們釣了出來。

可這個猜測,他先前不能說,現在……自然也不能說!

畢竟,沒有任何一道聖諭迫使他非要在察覺武承嗣的舉動後,會是這樣的表現,也沒有人非要讓他目睹李唐宗廟被燒毀後,才跳出來“力挽狂瀾”。

在外人看來,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他的貪婪引發的。

狄仁傑的下一句話,更是直接讓李昭德的眼前一黑:“還有一件事,我也希望你能認真作答。在我們將長安城內涉事人員暫時扣押的時候,發現有一些人還有案底在身,按照陛下的意思,審問一件事也是審,審問多幾件事也是審,倒不如抽絲剝繭地盤問個清楚。”

李昭德顫抖著嘴唇,卻隻覺憑借著自己剩下的力氣,實在難以說出什麽話來。

案底這種東西,對於達官顯貴之家來說,簡直是再尋常不過的東西。便如當年長孫無忌得勢的時候,能先將本要被判處死的褚遂良改為流放,又將他重新調回朝中,一路托舉回相位。

隴西李氏背靠李唐皇族,在朝堂世家的接連起落中,雖然沒有被直接捧到最高的位置上,卻也鮮少遭到波及,簡直是一群最為特殊的群體。

也正因為上頭的這份庇護,他們在族地動輒做出肆意妄為的舉動,若要翻查案底,會被一口氣拉下馬去的,何止是五人十人!

可偏偏,他們現在連求情的借口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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