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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陰劫 塵夜 4462 字 3小時前






第二章

上官烈的喉中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嘆聲,而甲板上的那些士兵們全都臉色蒼白,有人甚至忍不住乾嘔起來。

思羽號此時拔空至少有十幾米高,就像是一艘擱淺在礁岩上的船隻,而將思羽號頂起在空中的正是一片青湛湛白花花的人肉。

傳說世間每有慘烈的大戰時,必會在屍骨堆積處生出一種妖物來,那是由無數死者的殘肢斷軀組合而成,以無數亡者的怨憤不甘執著詛咒所驅動的可怕怪物,這種怪物祝映台雖聽過卻從沒有碰到過,沒想到今天在海上竟然會遇著。

無數殘肢擰攪在一起組合成了這個叫人惡心的怪物的本體,因此這怪物的輪廓始終在變化,因為組成它的那堆肉也一直在遊動。祝映台本來還以為他剛剛在船底看到的那些胳膊已經足夠惡心,誰想到這堆肉要比他想像中更巨大得多,而且肉中除了胳膊還有小腿、大腿、斷腿,有一張張五官模糊的臉孔。那怪物就像是一團聚合在一起的肥胖的蛆,不斷地翻滾著、蠕動著。祝映台皺起眉頭,他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跟著他想起了去年在齊國王陵對付羅剎女的時候,曾經有一道虛無深淵的界門被羅剎女召喚後出現在空中。正是在那道門中,出現了許多冷笑的蒼白臉孔和揮舞著的腐爛手臂,難道這怪物也跟虛無深淵有關?

一念至此,祝映台頓覺不妙。他單手用力一撐,整個人便飛躍出了船舷,袍袖帶起獵獵風聲,向著海麵墜落。

上官烈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他輕嘆一聲,一腳踩上船舷,端起金泥乾伏弓開始為祝映台開辟道路。

人麵、人手、人腿組成的肉堆看起來十分笨重,其實十分的靈活和凶猛,因為它的每一部分都可以自由運動,一旦發現有「獵物」落入自己的捕食範圍,它便立刻興奮地上前撲食。祝映台倒提常安,以一股悍勇之勢不顧一切地向下撲落,神擋殺神,魔擋滅魔,所有出現在他前進路上的敵人都被他以最簡潔暴力的方式肢解,因此在他的身旁迅速爆出了一灘灘血肉。那些肉在空中便告腐爛,那些血則是凝滯如同黏液一般的惡心東西,隨著祝映台的下落,腐肉和黏血撲簌簌地掉落到肉堆上或是滾入海中,發出雨打一般的聲響。自然也有從側麵和後麵想要追擊祝映台的,但是上官烈還在上麵,他跨坐於船舷之上,穩穩端著弓弩,搭箭、拉弦、開弓、射中,他的動作無比穩定,節奏宛如一首完美的歌曲,每一次發箭必是五箭,每次出箭必能命中,然而就算是這樣的強力支援在麵對著數以萬計的肉的時候,仍然還是不夠的。

「天衛甲,放。」忽然有人出聲喝道,數支羽箭射向下方,跟著底下便傳來了一陣轟隆的聲響,像是什麽東西爆炸了。

「地衛乙,支援。」又是數支羽箭射出,這一次沒有產生爆炸,但是可以聽到一陣叫人牙酸的摩擦聲,底下顯然是發生了什麽異變。

「人衛丙,跟隨。」腳步聲在甲板上響起。上官烈發現那是吳國的士兵,他們以三人為一組,共分三組,每人手裏都張著弓,正警惕地盯視著下方。那是吳國的精兵,指揮他們的自然是歐陽。

以上官烈的眼力能夠非常清楚地看出這些士兵都是經過精心訓練的,他們高矮胖瘦不同,手裏拿著的弓箭也有所區分,唯一相同的,是氣質。那是一種冰冷而理智,十分強悍的戰士氣質,上官烈的臉色微微一變,而他身後的王錚更是渾身上下都被激發出了警惕的情緒。吳王派出這樣一支精兵到他們的船上,究竟意欲何為?

然而這個時候畢竟不是內訌的時候,肉堆還在他們的下方頂著,祝映台和梁杉柏的處境也十分艱難。上官烈看了一眼歐陽,那個小個子的兵頭一臉鎮定地下達著一道又一道命令,清晰而準確無誤,沒有多餘的位元組,但是每一道命令必能獲得想要的效果,這是何等樣的可怕,何況以歐陽的態度來看,難道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那種怪物?上官烈不由陷入了思索。

祝映台此時已經快速落下到了靠近洋麵的附近。那團東西的底盤是一大坨糾結在一起的肉堆,不過以臉居多。

它此時平躺在海洋上,用自己的「雙手」將思羽號牢牢抓在掌心,帶著點威脅梁杉柏的意味。祝映台不由得再一次感受到了梁杉柏的強大,單人一匕卻能將這樣一隻怪物逼到脅迫人質的地步,這是何等樣的實力?那麽現在,梁杉柏人呢?

祝映台終於落到了那堆臉的上方,他狠狠墜落, 強大的力量加上從高處墜下的地心引力砸在上頭,頓時把落足點周圍那幾張試圖張嘴咬住他的臉給砸了個稀巴爛。那些臉的眼球被直接碾成了汁液,爛掉的牙齒到處亂飛,祝映台這一跳,身邊半米的範圍內什麽也沒剩下。所有的臉都愣了片刻,跟著同時張嘴發出「唉唉唉唉嘎吱嘎吱」的奇怪聲音,像是帶著磨牙聲的咒罵,那些臉為自己同伴的死亡而憤怒,下一刻,整堆肉都開始劇烈波動起來。平躺著的臉都想要立起身來咬住祝映台,因此那堆肉便如同曇花收攏一般折疊了起來。這可苦了頂上的思羽號,底下的變化自然影響到了上層,頂上的思羽號就像是被章魚的觸手大力甩動那樣,開始全方位地立體式晃動,與此同時兩邊的手臂還在試圖將思羽號撕開,木料的呻吟聲響徹夜空。

祝映台沒有抬頭看頂上一眼,他知道此時的局麵是多麽凶險,所以更需要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如何解決這隻怪物上。萬事萬物都有軟肋和弱點,這是客觀世界的法則,所以祝映台認為這隻怪物也絕不可能違背這個法則。

螞蟻中有蟻後,蜜蜂中有蜂皇,猴群裏也有猴王,這無數張臉和胳膊中一定有一個至關重要的點,隻要把那裏摧毀,這個怪物就會死亡。祝映台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然而放眼望去,方圓百米都是肉,實在很難一下子找到那個關節點,所以祝映台選擇了無差別攻擊!

無差別攻擊,就是不去選擇目標,有多少就乾掉多少。常安在祝映台的手中揮舞出了道道光弧,像是白熾燈在人眼前晃過的感覺,祝映台此時簡直化身為一架收割機,所過之處血肉橫飛。怪物顯然是吃了痛了,因為它動得更加厲害了,祝映台很快發現,這怪物動得不太協調,他走過的地方在動,另一邊沒走過的地方也在動,然後他很快明白過來,那是因為梁杉柏在海麵以下沒有停止攻擊。

與戀人並肩戰鬥的感覺令他覺得身心舒暢,因為連續攻擊而造成的疲憊一下子就緩解了不少,祝映台的口中發出一聲輕嘯,常安攻擊的力度比之前更為強烈。對於思羽號來說,此時則基本可用山河震動,天旋地轉來形容,別說是普通士兵,這時候就連上官烈、王錚、歐陽等人也不得不坐到甲板上,用繩子將自己與桅杆捆住,以免被甩脫出去,要想攻擊下方那更是想也不用想了。

上官烈說:「看來我們隻有乖乖等他們倆回來了。」

歐陽靠坐在桅杆上,看了他一眼。

上官烈說:「你那手哪兒學的?」

歐陽看了看左右,方才道:「公子說的是哪手?」

上官烈說:「就剛才那樣,那些陣、箭還有你的指揮。」

歐陽露出一個淡而真誠的微笑:「回公子的話,就在軍營裏學的,跟著大祝大人學的。」

「哦。」上官烈沒再發問,歐陽也沒再說話,思羽號在空中「咯吱咯吱」地繼續叫著,每個人都在心中祈禱著希望思羽號能夠撐久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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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映台的耐心用得差不多了,關鍵是他的體力跟不上了,而此刻,即便常安在手,後腰灼痛的感覺也開始越來越明顯了。皮膚之下仿佛有顆滾燙的滿是倒刺的鐵心臟正一跳一跳,想要劃破他的血肉皮膚衝出來。祝映台痛苦地深深吸了口氣,將常安撐在身前,想要聊作休息,然而馬上就有一隻手和一條腿掃了過來,祝映台不得不繼續揮舞著常安與之戰鬥。

他已經不知道在這片方圓五十米的肉堆上「犁」了多久的地了,周圍滿是東一塊西一塊的坑窪,腥臭的血水和腐肉漂浮在那些坑窪裏,十分的惡心,但是祝映台仍然沒找到這東西的弱點到底在哪裏。祝映台甚至開始懷疑,難道這玩意毫無弱點,根本無法殺死?

祝映台想到了傳說中叫做混沌的怪物,斬不死、燒不爛,但是混沌說穿了其實是個抽象的概念,代表著一種虛無和蒙昧不明的階段,這玩意卻顯然不是。祝映台舉目四望,忽然想到了一點,如果上麵找不到,那麽會不會是在水裏?

身隨心動,祝映台再次飛躍起身,這次連著幾次下落後躍到了海王爺的邊緣,縱身一躍,跳入海水中。此時雖然已是春天,但是海水的溫度還是很低,尤其是靠近海王爺的這一圈水域,甚至漂浮著冰粒。祝映台之前是沒入水,此時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險些就要失去平衡,沉入水中。水麵之下一片黑暗,不出三米已經看不到天光,祝映台無法想像,這麽冷的水,這麽暗的環境,梁杉柏到底是怎麽做到能夠靈活自如地戰鬥了那麽久?

難道他之前一直住在艙底就是在做特訓?腦子裏浮現出了一個荒誕的念頭,祝映台晃了晃腦袋,將之趕了出去。

海王爺沉在水裏的部分絲毫不比上頭少,就像冰山一樣,反而是底下的部分更為巨大,而與麵上不同的是,下麵雖然依舊是肉堆的集合體,卻主要以一大團一大團的內臟為主。看著那些渾似腸子的東西,祝映台即便是個多年出生入死的男人也不由得想要嘔吐,他發誓以後自己再也不吃下水鹵煮了。他跳入水中,海王爺自然不會不知道,此時底下無數條富有彈性的帶子開始揮舞起來,試圖捆住祝映台。祝映台的水性的確不算很好,加上水涼和看不清楚,雖然秉持著一貫的見即滅的原則,但過了一陣子以後便有些支持不住了。

「好燙!」他咬住牙關,不讓嘴裏的氧氣跑掉。明明四周冷得要命,他的後腰卻越來越燙、越來越燙,而原本散發出穩定光芒的常安此時開始明滅不定,這似乎昭示著牽製惡咒的常安也要支援不住了。祝映台確信如果自己這個時候被惡咒所打倒那就一定是個死字,於是他開始試圖脫身。他踩踏著海水想要往上遊去,一路上許多的腸子試圖將他捆住或是打倒,他靠著頑強的毅力和多年搏命的經驗愣是扛住了,眼看著海麵就在頭頂五公分的地方,隻要再踩一下水,他就能浮上去,恰在這時,有什麽東西從空中猛地砸了下來,不偏不倚地擊打在了祝映台的腦袋上。

鮮血從祝映台被擊破的額頭處滲出,被砸暈了的祝映台始終憋在嘴裏的那口氣剎那間就鬆了,然後他就像是一

艘被鑿穿了船底的船隻一樣,毫無懸念地向海底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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