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燃陰劫 塵夜 4462 字 5小時前






砸中祝映台的乃是一顆頭顱。有臉自然有頭顱,頭顱的後頭連著長長的頸子,那東西不知道什麽時候盯上了祝映台,也不知道之前一直隱藏在哪裏,它似乎擁有人類一般的狡猾心思,可以隱忍不動許久,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伴被殺被毀,然後在對祝映台最重要的那一刻,發出了致命一擊。於是,祝映台被擊中、被打暈,沉了下去。

頭顱到此為止已經算是大功告成,應該不用再追殺這個對手,但是有什麽東西深深地吸引了它。那是一顆屬於老人的頭顱,雖然一半的臉已經腐爛了,露出了白骨,但是另一半臉卻還覆蓋著薄薄的肉和蒼老的皺紋,它歙動著那一半的鼻翼,像是聞到了什麽好聞的食物香味一般,整個頭都陷入了陶醉的狀態。

好香啊。

這麽想的似乎不止它一個,於是越來越多的頭顱擠了過來。密密麻麻的頭顱從海麵上伸進海裏,每一顆頭顱都露出了陶醉的表情。鋪在海麵上的如此多的陶醉的頭顱絕對可以把一個堅強的老兵嚇到尿褲子,但是祝映台此時已經什麽也不知道了。奇怪的是,他也感覺不到痛苦,他的身體在往下、往下、不停地往下,但是他的意識卻在往上、往上、不斷地往上,就像是飄飛在天空中,要往更高更遠的地方去。

頭顱們終於確認了那種好聞香氣的出處,那是祝映台的血。於是所有的頭顱都動起來了,它們爭先恐後地追向祝映台,每一顆頭顱背後的脖頸都伸得無比的長,它們都想獨占祝映台,於是開始內鬥。一顆男人的頭顱咬住了一顆女人頭的脖子,直到把它咬得掉了下來,再無生機;一顆老人的頭顱砸碎了一顆孩童的頭顱;幾顆青年男子的頭顱試圖包圍一顆壯年男子的頭顱卻被它反而一一打破,然而還沒等這顆頭顱往下走出多遠,便有一顆類似獅子的頭顱張嘴一口咬碎了它。海水在沸騰,數以萬計的頭顱投入水中,展開了追逐和你死我活的決鬥,海水裏到處都是暗流、漩渦和碎裂的骨沫血肉,而祝映台一無所知。

祝映台覺得很安寧,雖然身體覺得很冷,但這種冷卻讓他莫名覺得安心。因為離海麵越來越遠,所以周圍也越來越黑,但是他覺得這種黑和冷都很熟悉,仿佛在那裏見過。啊,想起來了,在他混亂的記憶中曾經也有過這樣的畫麵,那是在一片冰冷的海洋之中,他看到了一條黑玉一般的巨龍。那條黑龍生得莊嚴而神聖,但是那條黑龍卻是一條囚龍,或者是,一條罪龍?祝映台有點意外,為什麽自己之前一直想不起來這條龍呢,明明那麽熟悉,熟悉到甚至仿佛曾在靈魂深處打下深深的烙印。

靈魂深處?祝映台的嘴裏吐出一串細微的氣泡,靈魂深處……是啊,靈魂深處,難怪那麽深,不容易記起,難怪想要記起,就會那麽的……痛。

有一顆最為狡猾的頭顱終於在數十米的追逐中取得了勝利,朝著祝映台追了過來。祝映台額頭滲出的血被海水稀釋成了一縷縷的紅線,這頭顱便張大了嘴將那些東西一一吞落,紅線流進它的嘴中,立刻便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原本看著死氣沉沉的頭顱竟然開始變得生機勃勃,在剛才的爭鬥中被打爛的骨頭開始修補,被撕裂的皮肉也開始恢複,這顆頭顱竟然眼看著便要變成活物,它的眼中甚至迸發出了屬於活物的興奮神采,然而就在下一刻,頭顱被定住了。

寒光閃閃的刃尖從頭顱的後腦勺釘入,又從它的嘴裏穿出,那是一柄薄如蟬翼的匕首,卻代表著無比可怕的威

脅。梁杉柏臉色鐵青,明明身上沒有傷口卻似乎受了傷,他咬著牙用力往上一挑,連「哢噠」的碎裂聲都未發出,那顆頭顱便被剖為兩半更被一股肉眼看不見的力量撕碎。

「誰準你接近他!」梁杉柏的聲音陰沉沉地響起。他此時明明是在海中卻似乎根本不受人類生理條件的限製,他不需要氧氣,能夠說話,行動更是自如萬分。他伸手攬住祝映台的腰將他帶回身邊,然後吻住了他的嘴。渡了幾口氧氣過去後,祝映台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阿柏?」祝映台沒法說話,但是聲音便像是直接傳達過去了一般,梁杉柏衝他點點頭。

祝映台放心了,然後閉上了眼睛。隻要梁杉柏安然無事地在他身邊,哪怕後背的惡咒再疼痛他也可以忍受。梁杉柏將祝映台單手抱在懷裏,開始向上升。

他不是踏水上升,他根本就沒有做任何遊泳的動作,但是他確實正在往上升,那是水流自然而然地臣服於他,將他送往海麵上。並沒有什麽稀奇的,很久以前,他便是風雨的主人,江河湖海都不過是他信手撥弄的小玩意,如今他要下令,又有誰敢不從。

還有人真的敢不從,不是海洋,而是海王爺。

眼看著梁杉柏漸漸地升了上來,那些被祝映台和梁杉柏先後斬得七零八落的內臟、手、腿、臉、頸竟然自動地向後回縮、回縮,直到團在了一起。這時候如果從思羽號上看下去,海王爺恐怕就像是一塊厚厚的肉餅了,是的,思羽號還在海王爺的手上,它依然保有著它的人質,因為它知道自己這次遇到的是一個強敵。

大是強大,大也可能是削弱,如果將大氣壓縮成一粒子彈,爆破的時候一定十分可觀,所以此時海王爺雖然收縮了卻不代表敗退,反而代表著它要做出真正的攻擊了。梁杉柏看了看左右,伸手一招,便有一塊乾淨的冰塊飄來,他將祝映台放在上麵並加了一道結界,然後將他推了出去,推離這個戰場。

並不太遠,大概隻有十五米左右。這樣的自大似乎令海王爺十分的不悅,於是它顫抖起來,如同嘲笑梁杉柏的天真一般。肉餅緩緩地轉動,直到梁杉柏對上了一張臉。

可以說,那張臉很美!

經歷過了剛才那些惡心的臉,看著這堆肉餅絕對不會有人想到在這玩意身上會有那樣一張臉。那是一張美女的臉,但又不是典型意義上的人類的美女,那種美有一種超越物種的感覺,就像是你在欣賞天地的造物,一座山峰、一片雲彩、一池春水,那是一種特別自然並特別歸於自然的美。被這樣一張美麗的臉對上,或許男人們都會心旌蕩漾,忘了剛才的那些血雨腥風,但是這其中顯然不會包括梁杉柏。麵對著這樣一張臉,梁杉柏隻做了一件事,他將匕首換了隻手。

梁杉柏用劍一般用右手,但是此時他換到了左手,不知道這是因為右手用累了,還是一種輕蔑的表示。美女臉顯然認為是後者,因此它十分的憤怒,它張開嘴一吸,周圍的洋流突然猛地改變了流動方向,向它的嘴裏奔騰而去,當它往外呼氣,所有的水流便化作了萬萬千千的箭矢射向梁杉柏。

那些箭矢是如此鋒利,附近一些厚重的冰塊都被打了個粉碎,但是這些箭矢飛到十米左右的時候便明顯緩了下來,然後紛紛墜落,有一些厲害的過了十一米,更厲害的到了十一米多一點便全數坍塌,化作柔軟的水流。而梁杉柏的身影不見了。

怎麽可能不見?

剛才那一呼一吸形容起來固然十分漫長但其實隻發生在剎那之間,而後箭矢崩落也不過是不足一秒內發生的事,但是梁杉柏確實不見了,他在哪裏?美女臉四處尋找,肉餅上頓時生出了萬千雙眼睛,啊,找到他了,他在……喜悅的情緒剛上來便凍結了,梁杉柏的匕首輕快地繞著美女臉剜了一圈,然後刃尖一挑,將之從肉餅上撕裂。

不要、不要這樣!

原本那樣美麗的臉孔瞬間扭曲了,美女臉的兩隻眼睛分別看向兩個方向,驚懼寫在了它的臉上。它看到自己正

在被剝落,從肉餅上。梁杉柏的匕首繼續發力,他渾身的肌肉都隆起,仿佛在撬多麽沉重的東西一般。那隻是一張臉,那也不隻是一張臉,在虛無深淵之中那叫做惡,它是無數亡靈怨念聚集到一起,偶然而成的東西!

惡,是很沉重的東西,惡經過的地方,光明被淹沒,青山枯朽,秀水腐臭,無論什麽樣的大德高僧修士能人,但凡沾染了一點惡,慢慢地就會被其吞噬,直到也化為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惡很重很重,所以梁杉柏撬得小心翼翼。

惡見命運無法避免,不由嘬起唇來發出尖嘯,於是換來了梁杉柏的兩刀。嘴唇被割裂,舌頭成了血沫,順著海水散開來,自然也沾到了梁杉柏的身上。惡的眼睛突然一亮,但凡沾染了惡便會墮落,隻要墮落,那麽到最後就都會受它控製,那麽眼前這個男人就傷不了它了。它想,它一定要這個男人死得很慘、很慘,儘管這男人長著一張不錯的臉,那是一張令它有幾分熟悉、幾分懷念,更多的還是畏懼的臉。

畏懼?

惡的神情突然變了,眼睛睜到了最大以致於眼球幾乎要掉落出去,但是它絲毫顧及不到了。惡其實也是很要麵子的,所以它總是習慣給自己披上漂亮的皮,好接近那些毫無防備的生靈,但是這一刻,它的畫皮裂了。

他,是他!竟然是他!沿著惡的眼眶,突然落下了兩行滾滾的黑水,那是惡的眼淚,也是惡的生命力在失去的證明。它怎麽會惹到他,該死的,它被人害了!它早該想到的,那樣美味的、上等的獵物一定早已有主,而那一定是它絕對、絕對惹不起的大人物。惡終於明白,自己這一次是逃不掉了。它一下子縮得很小很小,像是一隻乾癟的大核桃或是一團孩童的腦仁,它拚命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做小伏低,想要求他放他一馬。然而梁杉柏隻是輕輕地一捏拳頭,惡,消散了。

消散了的惡化作了縷縷黑煙向著四處逃逸,然而梁杉柏隻是微微吸了口氣,所有的黑煙便都進了他的嘴裏,他將之吞下,麵不改色,也無任何變化。並不覺得好吃,也並不覺得有害。失去了惡的肉餅剎那間分解開來,變回了最初的模樣。臉還是臉,手還是手,腿還是腿,隻不過失去了統領,它們便成了無智的東西,隻剩下吞噬和殺戮的本能。

梁杉柏不是不能做掉這玩意,但是一來他不想在這時候暴露自己,二來他此時狀態不佳,做掉這東西太花費他的時間……梁杉柏向著祝映台遊去,後者臉上的神情已經安寧很多,常安在他手中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將他包裹,撫平了他的創痛,而常安光芒之中還有一根不引人注意的細細的線,線的另一頭,在梁杉柏的身上。梁杉柏並沒有找到解決祝映台身上絕心咒的方法,但至少他可以轉移,把那種痛楚的大部分,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浮出海麵的時候,天色竟然已經隱隱變亮了,如此的激鬥間竟是一夜悄無聲息地過去。思羽號此時還被擎在海麵之上,但是因為惡死了,所以那些手抓著思羽號竟是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下一刻,它們開始激烈爭吵。每一隻手都想把思羽號扯過去,於是手忙腳亂間,思羽號從千手千腳中滑落,以倒栽蔥的姿勢衝向海麵。

「啊啊啊啊啊!」就算是上官烈這時候也要發出慘叫,還好他是一個古人,不然或許就會發出這他媽什麽破爛海盜船的抱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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