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燃陰劫 塵夜 4495 字 5小時前






瀏河鎮的古宅裏有陣法,有有龍陰鏡的碎片,這座茅屋裏似乎也有什麽東西。鄭由不愧是一國的大祝,在收到茅屋的消息後不久便很快推測出瀏河鎮的陣法並非一座孤立的陣法,他認為類似這樣的陣或許還存在著不少,不止在吳國,也可能在齊國、楚國、秦國、燕國等等。既然是數一數二的巫者,鄭由這時候自然也掌握了小刺蝟思悠掌握的資訊,他知道了彭巫的師父是一名叫做範青山的巫者,而範青山很可能是一名海客。

與來自齊國王室的胡晉略有些差距的是,鄭由大概並不知道海客的真實來歷,但他應該也聽說了去年發生在齊國的某樁離奇神秘的事,包括羅剎女,包括梁祝二人的能力,還有當時齊國發生的異象。他或許不知道當天齊國王陵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但肯定知道那與一群由海上不請自來的客人有關。與粗獷的齊人不同,吳人是十分細膩的,因為細膩,所以對於周圍的種種跡象都容易投入更為深切的關注,並且也更願意去做各種各樣的推想和驗證,在這位典型的吳國老人看來,無論是去年齊國發生的大事還是瀏河畔那棟荒廢多時的古宅又或是眼前這一棟簡陋的茅屋都令他感到了危險。草蛇伏線,灰沿千裏,他此時便是要沿著那條若隱若現的線,及時將所有危機都找出來,然後一一消除。

鄭由已經走到了茅屋的台階前,很奇怪,他明明感覺到這座簡陋的破屋裏藏著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但是在走來的一路上什麽也沒遇到。沒有殺傷力強大的法陣,沒有可置人於死地的機關,甚至連一絲阻礙都沒有遇到。

鄭由站在茅屋門口的三級台階前,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是一名很老的老人了,動物如果能活到很老或許會成精,譬如梁祝二人曾經在萬巫集上遇到過的那隻老鴰,而人如果能活到很老,就算不能成聖,至少很少再有沒見過的東西。鄭由想了一想,於是伸出了手。鄭由的手裏拿著一支龍頭拐,不是什麽上等好木料做成的拐杖看起來已經頗有年月了,手握的地方由於時常被摩擦,甚至已經發白,他一直拄著那支龍頭拐,從朱方城裏的巫舍到他的大祝宅邸、到吳國的王宮、到這荒山野嶺間。人們看到這支龍頭拐便仿佛看到了一位耄耋老人蹣跚而行的樣子,或許會忍不住心生憐憫,但是龍頭拐自然不是一支普通的拐杖,因為它被握在祝由的手中。

吳國的大祝鄭由,年輕時曾經以火爆脾氣而聞名,與其稱之為巫者,不若更適合稱之為軍神。他曾經是一名軍人,出生入死於戰場之中,明明有巫者的手段,但更喜歡用簡單至極也冷酷至極的兵器,他用的是一張木弓。

傳說中那張弓極長極大,滿弦能同時放百支箭矢,箭出能飛越數百丈的距離,無論什麽盔甲都能洞穿,曾經是令無數吳國敵人聞風喪膽的神兵。後來鄭由因為某件事情忽而從戰場上銷聲匿跡,再後來吳國便多了一位大祝,大祝的手裏有一支龍頭拐,十分不起眼。鄭由拄龍頭拐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那時候的他不過是個中年人,手裏卻無時無刻不拿著老人家才需要的拐杖,但是沒人敢笑他,因為人們知道,那就是當年的那張神弓。

此刻,鄭由手中的龍頭拐被他握在手中伸向前方,龍頭龍眼龍須便也直直地對住了前方。既然叫龍頭拐,拐的上部必然雕有龍,但是祝由手中的這條龍雕得很粗糙,隻是幾條線,現代人或許會稱之為抽象,然而當那支拐對住了眼前這幢不起眼的茅草屋時,一瞬間那些線條仿佛都活了起來。一層微光從拐上掠過,仿佛有隻什麽東西從拐裏抬起頭來,與此同時,伴隨著「哢擦」一聲清響,在鄭由和胡晉眼前的茅屋驟然間碎了。

這雖然是一棟簡陋的茅屋,但也不至於如此簡單就會碎裂,但是茅屋確實是碎了。房頂坍塌,捆紮起來覆蓋房頂的茅草斷裂飛濺,梁柱垮了,牆壁裂了,就連麵前的三級台階都劇烈地搖晃起來。木頭發出「咯吱咯吱」的呻吟,以一種撼天裂地的氣勢對著鄭由蓋了下來。胡晉的眼神微變,似乎想做什麽,然而腳尖隻是微微往前移了半分便又停住了。漫天的塵煙轟下來,將祝由籠罩,祝由卻隻是袍袖輕拂,一股清風隨之而起,將那股濃厚的塵煙驅散,於是兩人眼前再次出現了一座茅屋。

這座茅屋與先前那座茅屋並沒有太大區別,但是少了一級台階,茅屋的門口隻有兩級台階。剛才鄭由用手中的龍頭拐破了三岔口,如今他們隻需二選一即可,兩級台階,一級生,一級死,就是那麽簡單。鄭由正要繼續破陣,胡晉卻斂了衣衫,走上來道:「容我來吧。」

鄭由乾脆地退開,胡晉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卜筮大家,做選擇這種事交給他來最合適不過。胡晉走到適才鄭由站的地方,屏氣斂息,看。他沒有做任何多的動作,沒有掐指卜算,沒有燒龜殼、排蓍草、丟錢幣,他隻是看。

鄭由眼中露出震驚的神情,他沒想到胡晉的卜筮之能已經到了這般程度,不借助外力即可卜算,這幾乎已經類似於天算。人力真的可以做到這種程度嗎?如果是的話,豈不是天上地下前塵後事再也沒有這個男人算不出的東西?一時間,鄭由眼底湧起了濃濃的警惕。吳國和齊國可從來算不上是朋友,或者說,值此群雄爭霸之世,誰也不會是誰永遠的朋友。這位老人的心中這時候似乎已經開始推算,推算將來要如何除掉胡晉其人。正在想時,胡晉動了,他往前邁了一步,穩穩地踩上了第二級台階,正當鄭由也想要跟上的時候,他又往回退了一步。

怎麽會這樣?鄭由本要舉起的腿就這麽停在了空中,下一秒飛快地往後倒退,身形之敏捷完全看不出是一名年逾古稀的老者。生與死,隻有兩門可入,進了一門便去不了第二門,胡晉怎麽會多走了一步?似乎是在呼應鄭由的疑惑,整片大地都劇烈地顫抖起來,一股寒意與一股熱浪分別從兩個方向呼嘯推來,像是極北的冰山崩塌又像是極深地心處的岩漿迸發,這兩股無由而生的力量如此強大,近乎可摧枯拉朽。鄭由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難道他今日要死在此處?

胡晉的聲音傳入耳中:「生死之間有人力。」

這一聲仿佛黃鐘大呂,鄭由瞬間明白過來,他頂著熱浪與寒意的夾擊,身形飛掠,闖破重重封鎖,上一級,而後,退一級。倏然之間,寒意與熱浪都消失不見,哪怕上一刻它們以無法以常理推斷的原因融合到一起,形成了一隻無堅不摧的拳頭,馬上就要轟下來,但是下一刻,所有力量都消失了,隻餘清風明月,星光朗朗。

鄭由喘息不停,渾身的汗水順著毛孔滲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走吧。」胡晉說。

鄭由看了他一眼,他的眼裏除了警惕之外,更多了一層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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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映台睜開眼睛,他覺得自己似乎應當是從一場夢裏醒了過來,但是夢中的場景已經記不太清了,不過這一次他多少記住了一些。他記住了那片冰冷的海域,那條巨大的黑龍,還有那緊緊捆縛在黑龍身上一道又一道細細的鎖鏈。

那是什麽?

如果沒有背後那個紋身一般的烙印,他或許會以為那就是一個噩夢而已,但現在他不會這麽想了,祝映台開始思考,自己身後的烙印、自己中的這個惡咒到底是什麽東西,來自何處。祝映台想了很久,所以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人早已經醒了過來,此時正靜靜地望著他。

梁杉柏的臉色很蒼白,他靜靜地看著祝映台,眼神深處有什麽東西在翻滾,像是一片複雜的濃霧,沒有人能看清他的真意。他們倆並肩躺在思羽號的甲板上,祝映台窩在梁杉柏的懷裏,梁杉柏的手摟著祝映台的肩頭,他們此時的姿勢可以說無比親密,但是這是第一次他們躺在一起,卻誰也沒有和另一方發生互動。明明靠得很近,不知道為什麽卻像是有一堵透明的牆將兩人隔了開來。看著祝映台,梁杉柏眼底漸漸升起了一股冷意,像是一團冰凍了的火焰。他很憤怒,憤怒到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唔……這兒是哪兒?那、那是什麽?」上官烈的聲音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僵持,祝映台這才反應過來,一抬頭看到梁杉柏的臉,他不由睜大了眼睛。

「阿柏?」他飛快地爬起身來,看了看梁杉柏又看了看自己,「我們……」

「我們逃過了海王爺,」梁杉柏淡淡地說,「因為我們遇到了海神軍。」

儘管海上可以看到龍卷風,但是同一時刻看到如此多的龍卷風並排出現,統一行動自然是十分罕見的,上一次出現這種情況已經不知是多少年前了,目擊者就算活了下來也早已腐爛在歲月之中,好在人們還有文字,還有嘴。口耳相傳的傳說故事在近海的人間傳播,各種宮廷記載裏總也有一、兩筆提到,漁民們認定那是海神的軍隊過境,不管人妖神都需要回避。與此相比,海王爺不過是隻畸形的妖物,根本無法相提並論。所以此時的海上早已沒有了海王爺的蹤影,隻餘下了一片稀疏的霧氣。

祝映台站起身來,然後對著梁杉柏伸出手,梁杉柏愣了一下,隨後握住那隻手,慢慢地站起來。祝映台想把手抽出來,但是抽了一下沒抽動,他又試了一下,這一次梁杉柏緊緊地反握回來。祝映台有點吃驚,他疑惑地看向梁杉柏,看到的隻是一片冷漠。祝映台不明白梁杉柏的意思,但覺得自己好像還是乖乖地不要把手拿出來得好,他試探著問:「去船舷看看?」見梁杉柏沒有反對,祝映台便走在前麵,兩人牽著手往船舷而去。

上官烈已經站在船邊,手上拿著一支單筒望遠鏡,那是在思羽號內部找到的東西,想必是海客們的遺留。他看了會,搖搖頭:「什麽也看不到。」

祝映台看了梁杉柏一眼,梁杉柏似乎有些走神,所以什麽反應也沒有,他隻好單手接過那支望遠鏡,往遠處看去。海,無邊無際的海,被籠罩在陰雲之下,海麵上飄散著若有似無的霧氣,那些霧氣一會聚攏,一會又散開,並不會太阻礙人的視線,但是讓人心裏不是很舒服。祝映台被牽著一隻手,隻好費力的用另一隻手取出一隻指北針,指針紋絲不動地指著北方,他看著覺得有些奇怪,於是轉了個方向,結果指北針並沒有隨著他的朝向改變方向,仍然指著正對他的位置。祝映台轉了整整一圈,終於確信,指北針死了。

指針被鎖死,此時這東西就像是一件工藝品,起不到任何作用。上官烈和王錚都圍了過來,看到了這一幕。上官烈皺起眉頭:「這裏有陣法?」

祝映台不知道,他看向上官烈,上官烈閉上眼睛感受了一會,跟著搭箭上弩,朝著某處射出一箭,箭矢發出破空聲,帶出一道搖曳的金光,飛向遙遠的海麵,消失不見。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一聲輕輕的「篤」聲響起,卻在眾人的身後。上官烈詫異地轉過身,但見金色的羽箭插進了思羽號甲板的縫隙中,微微晃動著尾羽。

「這不可能!」上官烈忍不住自言自語。經過與海王爺的一戰,他手頭有的金色靈箭已經不多,但此時卻毫不猶豫,一氣將十支金色靈箭儘數施放了出去。伴隨著「嗡」的一聲,十支羽箭初始並駕齊驅,一息後便分作十路,往不同的方向奔去。又不知過了多久,「篤篤篤篤篤篤篤」,羽箭射入的聲音先後響起,眾人看向身前——此時他們已經轉了個身,但見所有射出的羽箭統統又跑了回來,如同孔雀開屏一般散了一地。

向正前方射的羽箭回到了正後方,向正左方射的羽箭落到了正右方,反之亦然。所有人的臉色都凝重起來,他們知道自己被困住了。

上官烈默默地走上去,蹲在地上看自己那些箭。金色的靈箭是用十分珍稀的材料所製成,幾乎無堅不摧,在剛才射出的過程中眾人也沒有聽到任何與堅硬物質交鋒撞出的聲響,但是這些箭的箭頭竟然全壞了。原本鋒利光亮的箭頭如同經歷了無數年歲月的洗禮,又像是被浸泡在幽深的海底許久,因此露出了代表腐爛枯朽的幽綠色澤,活像一具人類的死屍。

他們到底來到了哪裏?

「是光陰海。」有個聲音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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