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燃陰劫 塵夜 4767 字 4小時前






第四章

上官烈扔下那幾支慘不忍睹的靈箭,直起身來,快步走向說話的人——那是歐陽。他伸手一把揪住矮小兵頭的前襟,幾乎要將他從甲板上提起來,與此同時,無比霸道的王者威壓從他的身上迸發出來,壓得船身「咯吱」作響。王錚和其他士兵,不論是齊國的還是吳國的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梁杉柏和祝映台站在一側,看著他們。

上官烈說:「你究竟是誰?有什麽目的!」他的手指緊緊按著歐陽的頸動脈,稍微用點力或許便能置他於死地。歐陽呼吸急促,臉色通紅,但是神情卻很平靜,他說:「我是歐陽青峰,吳國王室的禁衛軍,是一名小小的下級軍官,護送幾位尋找海市與寶物。」

「小軍官?小軍官能有這般能耐,知道如此多的事?海王爺那種東西數百年也未必出現一次,為何我等一出海就會被跟上?」上官烈冷冷地看著他,手上用力,所有人都聽到了歐陽頸骨發出的「嘎吱」聲,吳國的士兵們有些忍不住了,有些人想要起身反抗,但王錚的人立刻拔出了身上的兵器與他們對峙起來,氣氛緊張得一觸即發。

「我不……知道……」歐陽青峰滿臉鐵青,說話困難,但態度仍然不卑不亢,「也許是因為……你們……不是普通人……」說完這句,他便不再開口。

又過了一陣子,上官烈鬆開了手。歐陽落到地上,捂著脖子開始咳嗽起來,過了好一會才平息。他再次開口,卻是接著上上句話,他說道:「光陰海是從凡間去往他界的一條歧路,《樹溥奇談》上有記載,此海方圓可數千丈,高也逾千丈,一旦進入,聲息不通,音訊難傳,無日無月,沒人能夠出去。」

「如果真的沒人能夠出去,怎麽會有這麽一條記載留在書上?」祝映台問。

歐陽看了他一眼,恭敬道:「因為上一次從光陰海出去的不是人。」

祝映台疑道:「不是人?」

「是的。」歐陽誠懇道,「上一次從光陰海出去並且還留下了記錄的正是周天子姬發,那是一位聖人。」

祝映台吃了一驚,他想起在齊國牛山陵中曾經看到的畫麵,當時的齊國皇後王姬乃是周天子家的公主,她接待了從遙遠大海深處而來的海客,因為那些人與姬氏有舊,所以他們還幫助了齊國,而海客正是有龍氏。難道說當初姬發能夠從茫茫大海上的時間海中走出也與有龍氏有關?

祝映台自言自語道:「光陰海……有進無出……音訊難通……箭矢……」他看向遠方,「難道這裏是一片時間亂流?那要怎麽樣才能出去?」

梁杉柏看著他,眼神裏有幾分猶豫,似乎想說什麽又硬是忍下了沒有說。

上官烈說:「不如試著找一個方向筆直前進試試?」

祝映台說:「不妥。按照歐陽所說,這裏的空間和時間很可能是錯位的,所以我們向前發射的箭矢反而會在我們身後出現,如此一來,我們就算以為自己是在筆直朝某個方向前進,搞不好早就兜起了圈子,這樣隻會白白浪費時間和燃料罷了。」

王錚憂慮地說:「那可怎麽辦,難道我們真的隻能困在這裏了?可惡啊!」

祝映台擰著眉頭,心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總覺得他們不可能被困在這裏,至於這種自信從何而來,連他自己都不甚清楚。

時間仿佛完全靜止了,時間海上波浪不興,思羽號就像是蕩漾在安全的港灣裏一般,這種懶洋洋的感覺其實是有點要人命的。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會不會等到他們從這片海上出去的時候世間已經過了幾千年呢?祝映台在心內微哂,然後搖了搖頭說:「先暫時休整一天,思考好對策再說吧。」

上官烈想了想,點頭。眼下看來這也是唯一的方法了,他們才從與海王爺的生死搏鬥中脫身,不少人受了或輕或重的傷,思羽號也很是被折騰了一番,急需要修繕,不如就暫緩一步,看看能不能想出一個比較完備的策略來。

人們陸續進入了船艙,隻有梁杉柏還站在原地。他望向這片霧氣蒙蒙的海麵,眼中有傷感、有懷念、也有幾分惆悵,他回過頭來,驀然一愣,才發現自己還緊緊攥著祝映台的手,所以那人也沒有離去,而是睜著好奇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怎麽了?」祝映台問。

「沒什麽。」梁杉柏頓了頓,改口道,「想到了以前。」

祝映台望向霧蒙蒙的海麵,過了會笑了起來:「你是說金英島嗎?」三年前他們重逢於一座海上小島,那座島常年被霧氣所包圍,正是在那裏,他們度過了纏綿的一夜確立了戀人關係,他們並肩戰鬥交換了戒指滿以為從此以後不離不棄,誰想到不過幾個月後,就被迫麵臨了生離「死」別。想到那一幕,祝映台至今仍然還是會害怕,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用力抓住了梁杉柏的手,覺得還不夠,甚至主動抱住了梁杉柏,鑽進他的懷裏。梁杉柏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用手圈住了祝映台的肩膀。

「阿柏,不管我們能不能從這裏走出去,我都很慶幸,」祝映台說,「至少這一次我能自始至終和你站在同一個地方。」

梁杉柏猶豫了一下,而後輕聲道:「胡鬨,我們怎麽可能走不出去呢?」

祝映台笑著看他,然後主動湊上去吻了梁杉柏的唇一下:「我就是說說而已。」因為隻有不斷地述說才能夠抑製住心裏那種恐慌和不安,才能夠不斷地讓自己確信自己現在得到的一切不會一睜眼又變成鏡花水月,才能讓自己不去多想,想戀人的魂魄是怎麽歸來的,想他在海中展現出的奇特的能力是怎麽來的,想他在最後一刻雙腿發生的異狀是怎麽回事……祝映台的確是在船身上磕了一下,磕得迷迷糊糊,但是他並沒有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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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鄭由吃驚地看著屋內。小小的茅草屋中竟然擺設著一個完備的陣法,更令人吃驚的是,擺設陣法的人並未離去,隻不過此時他們也已經不再是活人罷了。

不是活人,自然是死屍。茅草屋中統共有七具屍體,那些屍體都穿著十分華貴的衣服,不論是布料還是設計都與他所知曉的當世任何一國不相符合,那些衣服實在是太過華麗了!滿眼的珠光寶氣即便是鄭由這樣身分尊貴的王室大祝都不由得被晃花了眼睛,誰能想到在這荒山野嶺的深處,在這樣一座毫不起眼的破爛茅草屋中竟然能看到這樣的場麵?

七具身著華麗衣裳的屍體盤腿而坐,不知已經在這座茅草屋中存在了多久,隻從他們已經變成褐色的乾屍屍身來看,那絕對不會是一段短於百年的光景。這些人到底從何而來,緣何死於此地,不,這應該是一座……陣,一座由死屍組成的陣,這是什麽陣?

胡晉看著鄭由小心翼翼地觀察那幾具屍體,觀察他們所擺下的陣,他自己卻是淡淡的神情,也不動手,仿佛這屋子裏的一切都與他沒有關係一般。

「胡先生有何看法?」過了許久,鄭由開言問道,此時,老人已經趴在了地上,正在細細琢磨這七具屍體身下的木板上畫著的痕跡。不知這些人是以什麽作為顏料,時隔數百年,那陣型線條仍未有絲毫褪色,然而這個陣卻顯得有些古怪。太淩亂了!

陣法總是暗合天地法則,無論哪個門派,但要借助陣來實現目的,不論如何別出心裁,最後所做的陣型必然還是會呈現出符合天地規則的圓融自然。就像水一定往低處流,太陽一定東升西落,可是這個陣的線條太亂了!

「此為一陣。」胡晉的聲音響起,並沒有說出什麽太令人吃驚的話。

鄭由伸手輕輕沿著那陣型線條移動,就如同一個學著塗鴉的孩童一般,他說:「老朽也是這般認為,老朽覺得這陣本該是……」

「是個覺陣。」胡晉接口道,「喚醒某物之陣。」

鄭由「哦」了一聲:「喚醒某物……」他的手指又順著地上的線條,移動到了另一個地方,那是一個圓陣旁邊多出的一截,那一截正是死屍的一根指骨,因為那根指骨,愣生生便讓這個陣的圓融變得支離破碎了,而在這個陣中,這樣的地方還有很多。

「這又是什麽?」

「此亦為一陣。」胡晉道,「加諸覺陣之上,將覺陣之力扭轉,反為自己所用。」

鄭由停下手:「胡先生的意思是,此地竟然有兩陣互相疊加?」

「正是。」

原本蹲著研究陣法的鄭由似是低低嘆了一聲:「胡先生學識廣博,舉世罕見,不過這一次恐怕是看走眼了。」

「哦?」

鄭由說著,顫顫巍巍爬起身來,伸手去構他一旁擱著的龍頭拐:「因為,此處明明就有……三座陣啊!」隨著他話音方落,這耄耋老者竟是以青壯年都難以想像的速度猛然轉身,龍頭拐就地一杵,一股熱浪在屋內瞬間騰起,四處都像是煮開了鍋一般,朝著胡晉所在噴射出了一片赤紅色的火焰。胡晉旋身急退,身形飄忽,然而鄭由早有準備,他以龍頭拐輕點那七具乾屍組成的陣法不同部位,龍頭拐有似鼓槌,敲擊在屍身之上,發出怪異的聲響,屍體隨之動作,宛如活著一般,而整座屋內也隨之產生了令人震驚的變化。

明明是一間破爛茅草屋,明明不過是小小的室內空間,隨著龍頭拐的鼓點,周圍忽而變作了泥濘沼澤,忽而變作一片刀山,忽而變作岩漿池子,又忽而變作一片毫無生機的亂墳堆,周圍的景物不斷變化,期間透著無限殺機,胡晉的身影於重重幻影之中穿梭,速度快得不可思議。鄭由的動作變得愈發快了,因為他發現自己低估了這個男人的力量。如此的實力,彭巫的消息裏竟然絲毫沒有提及,那個沒用的東西,真是死不足惜!

忽然耳中聽得輕輕的一聲粗喘,鄭由手中微微一頓,龍頭拐敲擊地麵三下,所有幻境消失不見,他仍然在那茅草屋之中,而此時,胡晉已然跌落在地,他左肩受傷,被一具乾屍緊緊扼住了要害。

鄭由走過去:「你是地界的哪一號人物,其他還有同夥在何處?」

胡晉抬起頭看向鄭由,蒼白的臉上卻掛著一個笑容:「海客。」他說,「想不到堂堂吳國鄭大祝竟然也是海客同黨。」

鄭由揮了揮手杖:「我的身分並不重要,我這龍頭杖裏尚有二十三枚至陽鋼針,胡先生既然是地界中人,恐怕中了並不舒服,可還想,再嘗一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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