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燃陰劫 塵夜 4767 字 5小時前






胡晉先頭正是中了鄭由暗算方才被那乾屍抓獲,此時卻並不害怕,隻是冷冷笑道:「你我兩方相鬥數千年,你這點手段,我難道還……算不出嗎!」言畢,整間屋子裏突而騰起一團煙霧,胡晉身影乍然消失不見。

「糟糕!」鄭由連退三步,整間屋子裏瞬間一片漆黑,他揮舞龍頭拐,左右抵擋,但聽一片黑暗之中響起無數叫人頭皮發麻的金戈撞擊聲,不過短短時間,至少碰撞了數百下。

「噗哧」一聲,撞擊之聲乍停,跟著是一團光芒亮了起來,再然後,整間屋子都亮了起來,照亮了屋中景象。

胡晉的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極為輕薄的匕首,匕首距離鄭由的咽喉不到一寸的距離,隻要再稍微往前構一下就能劃開那個地方,但是胡晉停住了。他低頭看向自己腹部,那裏露出了一截刀尖。

鄭由笑著用龍頭拐擋開胡晉手中的匕首,他道:「胡大人,海客可從來不止我一個啊。」

胡晉的眼睛微微閉了閉,再睜開眼的時候卻竟然也帶著笑意,看著那張笑臉,鄭由心中不由警鈴大作。胡晉說:「我自然,知道!」伴隨著這一聲落下,鄭由隻覺得渾身一涼,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一團光芒猛然將他包裹其中,開始燒灼他的身體發膚。

老人慌張地發出慘叫,這位身經百戰的老者,曾經被譽為軍神的大巫在這一刻竟然嚇得肝膽欲摧,一身冷汗涔涔。他的手下想要救他,還未來得及邁開腳步,便被人割斷了咽喉,摔倒在地,斷了生機。一具具屍體倒下,

一個個黑影出現,那些黑影皆滿身血汙,有些人甚至受了極重的傷,恐怕是十分艱難才殺出重圍,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的忠誠,他們單膝跪地,帶著毫不畏死的氣概。

「拜見祭司大人,請恕屬下來遲。」一共七名屬下齊齊說道。

隻剩七個了嗎?胡晉一瞬間有些悵然,但很快就收斂好了情緒。至少還有七個!

鄭由正在地上打滾,一邊打滾一邊慘叫:「爾等地界賊子,竟敢犯我人間,如若讓青山先生知曉,定然……定然……」他的舌頭聲帶都化了,因而再也不能說出話來。吳國大祝鄭由,或許也是海客一員的鄭由很快就消失在了原地,他的所有骨血靈力都儘數化為一地顏色肮臟的黏液打亂了地上那仿佛亙古不變的陣法。

胡晉冷冷道:「你們的人間?恐怕不會屬於你們太久了!」

伴隨著他話語落下,小小的茅草屋內忽然刮過一陣旋風。胡晉伸手一拂,宛若拂去灰塵一般,下一瞬,整間茅草屋灰飛煙滅,連同那七具乾屍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諸死衛聽令,從今開始,千裏奔襲,為吾王掃清障礙。」胡晉吩咐道,帶著那七道身影踏上了前路。

夜色籠罩了光陰海。

很奇怪,這片由時間空間亂流組成的大海上竟然也能看到正常的日落月升,但是這裏的夜色與正常世界卻是不同的。一開始,正在船艙裏商量對策的人們並沒有發現,直到負責巡視的士兵們叫嚷起來,掌權者們才紛紛上了甲板。

「天吶!」舉目望去,幾乎每一個人都發出了這樣的感嘆,因為此時的光陰海實在是太美、太美了!

白天看來陰沉晦暗的天色被一片純淨的藍所替代,夜幕中的星群密得簡直難以想像,像是富豪人家專門用來顯

擺的釘滿了寶珠玉石的華貴衣料,閃爍著璀璨卻溫潤的光芒,而船身下的大海亦變作了通透的光海,無數柔和的光芒從海底輝映上來,讓人目眩神迷。海麵上的霧氣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流螢一般的光點,它們飄散在空中,時聚時散,時遠時近,令人生出美好的遐想來,「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或是「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總之此時此刻的光陰海很難讓人聯想到可怕、恐怖、猙獰這些字眼,一切都顯得靜謐和美好。

所有人都不由得放緩了呼吸,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陶醉在這樣的美景中,除了梁杉柏。他的眼底深處滾動著比白天更激烈的情緒,惆悵、傷感、惘然、悔恨……祝映台曾經以為那是因為他想起了金英島兩人的重逢,他不知道梁杉柏想起的是更久以前的事,久到甚至超過了當年還是燃陰的他沉島葬海的那段過往。至今為止,祝映台還以為他的前世與常雲的相遇是一切的緣起,梁杉柏卻早已想起所有的一切。

緣起?不,那已經是果,還是一枚苦果。

看向身邊睜著眼,好奇地打量四周的戀人,梁杉柏的心中泛起了一股深深的愧疚之意,他虧欠祝映台的實在太多、太多了。

「咦?」突然有人發出了驚異的叫聲,跟著從上方傳來了喊聲,「前麵有東西!」那是站在瞭望台上的士兵用單眼望遠鏡發現了異樣。

眾人心中不由都是一驚,以為又遇到了什麽怪物,雖然海王爺與他們一同被卷入龍卷風中,似乎四分五裂,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誰又知道它是不是躲在這片光陰海裏的某個地方伺機而動呢?頓時,所有人都動作起來,歐陽手底下的士兵們再次排好了陣列,端起了手裏的弓弩,警惕地瞄準著各個方向,王錚帶著手下的士兵將上官烈等人保護了起來,而祝映台也拔出了常安。

因為祝映台白天的意見,思羽號此時關閉了動力,隻是飄蕩在海上,任由海水推著船身前進。但或許正是這一舉動巧合了光陰海的某種運行定律,思羽號周圍的景致到了此時竟然發生了改變,在遙遠的天邊,有什麽東西漸漸露了出來。

「海王爺?!」

「島?」

此時思羽號上的人們心裏搖擺著兩個極端相反的答案,沒有人希望是那個不好的。遙遠海平線的那段漸漸地隆起了一道長長的線,如同海獸的背脊,也像是島嶼的峰線,令人震驚的是,那條線是那麽、那麽的長,幾乎橫跨了整片海洋。思羽號與之相比竟然宛如螻蟻一般渺小。

「這是把整片海都堵上了嗎?」上官烈喃喃自語,「這要怎麽繞過去,難道說這就是時間的儘頭?」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了。麵對著如此龐大的對手,沒有人還能保持旺盛的戰鬥心,甚至是祝映台都慢慢地把常安收了回來。海水一如既往地輕輕波動著,推著思羽號緩慢卻沒有一刻停止地向前、向前、再向前,於是眼前的畫麵也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了。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的是,那東西確實不是海王爺,而是一座島。或者說是島也並非特別準確,因為那座島是如此的長,便像是一係列山脈隻露出了山脊在海麵之上,而島上沒有任何的活物,隻有裸露著的黑玉一般的岩石。

「是玉礦脈?」上官烈狐疑地問道。

在思羽號的正前方,剛好有一個小小的弧形凹口,似乎可以作為港灣使用。海水將思羽號推至此處,便不再動作,仿佛一個領路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便恭敬地退下,在旁候命。

上官烈說:「兩位怎麽看,我們要下去嗎?」結果連問了三遍,祝映台和梁杉柏都沒有回答。上官烈疑惑地看過去,卻見梁祝二人臉上的表情都十分的怪異。不論是梁杉柏還是祝映台,此時全副的注意力顯然都放在了麵前的這座奇怪黑玉島上,隻是兩人的神情有著明顯的差別。上官烈不知道兩人此時都在想什麽,但能很明顯地感覺到這個時候他們並不歡迎別人來打擾。所以上官烈離開了,他吩咐部分士兵留守原地,自己帶著王錚和歐陽等人下船登島。不得不說,上官烈仍然還是上官烈,儘管在這個年代的他沒有二十一世紀的時候那麽冷,但他仍是一個敏銳、果敢,某種程度上直覺很準的人。

船上的人離開了一部分,留下了一部分,剩下的那一部分人得了命令也不敢接近梁杉柏與祝映台,以致於這兩人就這麽站在甲板上,呆呆地望著眼前的景象很久、很久。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梁杉柏先緩過神來,看向身邊的人。祝映台仍然還處在一種微妙的遊離感中,此時他人雖然站在思羽號上,但是梁杉柏知道他的思緒、他的魂魄都不在此地。是啊,怎麽可能無所觸動呢,哪怕輪回轉世了一次又一次,哪怕因為昔年他的一念之差導致祝映台對自己下了狠手,險些魂散於天地無法再入輪回,這裏畢竟是不同的。

光陰海,想不到後人竟然給這裏起了這樣一個名字,就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巧合。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他們曾經在這裏生死決戰,甚至閉上眼睛,他還能記得自己從空中重重墜落,空氣摩擦鱗片生出無數火花的感覺,他還能記得他們不死不休,竟夜廝殺的那些日子,然而一切已經過去了那麽久,久到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記得這些事,甚至身為當事人的他們,也隻有他才在不久前慢慢撿回了那些記憶。

太久了,所以都忘了。

忽然,祝映台像是捕捉到了什麽,他猛然振起雙臂如同一隻飛鳥一般越過船舷,撲向那座長島。甲板上的人們發出一聲驚呼,因為祝映台的動作是那麽的輕靈,而思羽號的船舷又是那麽的高,而梁杉柏緊隨其後,跟著祝映台而去。

祝映台並沒有發現自己做了什麽,此時他的腦海裏隻有一片冰冷的海水。那些深色的冷冽的液體波動著,翻滾著,既冰冷又溫暖,既陌生又熟悉。他的眼裏看不到任何人,他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此時已經從思羽號上跳下,來到了這座奇妙的長島上,外物一切都儘數虛化,他看到景,看到物,看到的卻不是如今的景,現在的物,他的神識帶著他的身體穿越了千百乃至萬年,去往很遙遠、很遙遠的過去。有什麽是他忘記了的,有什麽是他早該記起的,因為忘記了不該忘記的,所以現在有什麽開始召喚他,召喚他前來,召喚他醒來!

祝映台行色匆匆,他的身體在這一刻仿佛化作了一縷清風,脫離了有形的實質,從這一頭到那一頭。他踏過了平地,上過了峰頂,他一時在此處,一時又在那處,偶爾他停下腳步,蹲下身,對著麵前某塊隱有刻痕的岩石發呆,一會他又匆匆翻山越嶺,去往接海的邊線細細琢磨。他與上官烈等人擦身而過,大部分人沒有發現他,發現了他的如上官烈其實也並不是太明白自己剛剛與什麽擦身而過,所以他們很快說服自己那隻是錯覺,隻把隊伍縮得更緊,以防備可能會出現的敵人。

隻有梁杉柏跟上了祝映台的步伐。如果說祝映台是一縷清風,那麽梁杉柏就是一道電光。祝映台輕若無痕,梁杉柏重若奔雷,他們都很快,隻不過梁杉柏的快帶有殺傷力,所以他儘可能地回避了島上的其他人,也因此,島上的人們時不時地會聽到這裏的空中傳來如同金戈交鋒的聲響,這聲響令人精神緊張,所以上官烈的隊伍走得更慢了。

緊緊跟隨著祝映台,從這裏到那裏,從高,到低,梁杉柏看著他的背影,回憶起無數年前,當時是那個人緊緊跟隨在自己的身後,為了,殺死他。

祝映台想要殺死他,他不想被他殺死,所以,後來,他死了。他死了,不是因為他輸了,恰恰是因為他不想輸。他把自己的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權勢、未來都投注到一場賭局裏,用他無儘的生命、滔天的權勢、漫長的未來設局,隻為了能夠贏他一回。於是在戰國年間,他化身常雲,與化身燃陰的他相識、相戀,下了那勝負一手。儘管他被再次封印,那個人甚至被逼得沉島葬海,但是他卻沒有贏,因為祝映台,竟然能對自己如此狠心!

為了杜絕他對他的影響,他甚至不惜對自己下了絕心咒,甚至甘願自散魂魄,永沉海底。他很想問問他,你究竟是有多麽恨我、憎我、看不起我,為了這,你竟然忍心這麽折磨自己,這究竟值得嗎?

無數的思緒在他胸中激蕩,逼得他煩躁至極,一股煩悶惡氣自他胸腹之中油然而生,節節上逼,捅穿了心扉,撕裂了喉管,迫得他不由得張開嘴,發出了一聲嘯鳴。

「是什麽聲音?」

島上的人停下了腳步、船上的人也停下了手頭的事,所有人都驚慌不安地望向空中,可他們看的並不是同一個地方,因為那聲吟嘯並不是從一個方向傳來,四麵八方,遠近各處,仿佛就沒有那吟嘯籠罩不到的地方。那是沒有人聽過的聲音,那是再純粹不過的——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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