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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陰劫 塵夜 4398 字 3小時前






第五章

梁杉柏被往事逼得煩悶不已,失態發出龍吟的時候,祝映台正停在長島另一端的山間盯著一片山壁思索。這片山壁十分寬闊平坦,人能夠穩立其上,令人感到驚訝的是,這片山壁的正中竟然有一條巨大的裂縫。如果這是一片平坦的地麵,那可以將之稱為溝,如果這是一座險峻的山峰,那可以將之稱為壑,但這是一片山壁。一片山壁上出現的如此大的一條裂縫,祝映台不知道該叫它什麽好。他把手伸進去,發現那條裂縫很深,即便是把他的整條胳膊塞進去都摸不到底,他把手肘豎起來,又發現這條裂縫很寬,寬到他甚至可以將常安立在裏頭。

對了,常安……

祝映台取出常安,仔細比對著短劍和那道裂縫。過了一會,他伸出手,握著常安,沿著那道裂縫慢慢地往前行走。剛剛的一路上,祝映台都走得很快,但是這一次,他走得很慢,慢到就像是一個耄耋老翁,深恐自己快了一點就會跌跤。說他像耄耋老翁,自然也是因為此時的他十分的謹慎,祝映台謹慎地握著常安,謹慎地將常安的劍尖對著那道裂縫,然後慢慢地、慢慢地走。他的臉上,疑惑的神情越來越重,明白的神情卻在疑惑的重壓之下漸漸浮現出來,就像是一個人,其實他已經明白了什麽,隻是因為覺得太不可思議,所以不敢相信,並且更加疑惑。

空中傳來的龍吟聲驚醒了祝映台,他的手一抖,常安的劍尖便脫離了那道縫隙,在那麵山壁上斜斜劃出了一條。祝映台站住不動了,他盯視著那道劃痕,臉色蒼白,呼吸急促,眼睛卻亮得可怕,在這一瞬,他成功地捕捉到了什麽,哪怕那些記憶早已經被撕了個粉碎,佚失在漫長的光陰之中,他還是很快明白過來,那道裂縫並不是什麽裂縫,那是一道劍傷。於是他飛快地後退,跟著又開始奔跑,如同一隻捕食的海鳥一般,時而點點海麵,跟著又飛掠至空中!

他重複著這個舉動,直到繞著這座仿佛看不到儘頭的長島整整跑了三圈,最後他在某個地方停了下來。那並不是整座島最高的峰頂,也不是整座島最遠的邊界,那裏是島的中前部,在那裏靠近海岸的地方,有一塊巨大的岩石或者說是矮丘,像是一座碉堡般守候著一座港灣,思羽號此時就停在那裏。祝映台的手顫抖了,他一步一步地向著那座岩石走過去,對思羽號上人們的注視不屑一顧。

那座岩石十分高大,岩石的最頂端還有兩截凸起,好像這裏曾經生長過兩顆古樹,但是如今已經斷裂,隻餘下

了叫人不忍心看的殘骸。祝映台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那裏,經歷了無數歲月的洗禮,斷口之處竟依然如此的光滑,仿佛就在昨天,才有神來一劍,將之砍斷,將它由空中斬落海中。

海濤的聲音傳來,令祝映台有些茫然。

他們今天進入光陰海以來便發現光陰海很靜,靜得根本聽不到海水澎湃的聲音,然而在這一刻,這片靜靜的海水發出了呢喃,像是一首淒婉的歌謠,從無儘的時間儘頭來,從無儘的哀傷中來。

「原來,你死在這裏。」祝映台輕聲說道。他終於確信這座島是什麽。既不是岩石礁島,也不是玉石礦脈,這是一具殘骸,一具龍的殘骸,這裏正是他夢中那條黑龍的葬身之地。原來他已經死了!不知道為什麽,祝映台的哀戚之心大起,眼淚撲簌簌地掉落下來,他哭得不能自已,傻傻地撫摸著那代表龍頭斷角的地方,像一個失去了自己平生最心愛寶物的孩子。

一塊手帕被遞了過來。祝映台抬起頭,看到梁杉柏站在他身前,擔憂地望著他。

一瞬間,祝映台的靈魂又回到了這個軀殼之中,他從那魔怔般的狀態中醒過神來,情緒卻猶沉浸在無儘的哀傷之中。

「他……死了……死了……他……他……」祝映台哽咽著語無倫次,整個人哭得一抽一抽的。梁杉柏無奈地嘆了口氣,替他擦了眼淚,然後把他摟進自己的懷裏。

「過去了,都過去了。」他說,不知道是說給祝映台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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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之中,上官烈倚著船舷望向遙遠的海上。

經過一夜的搜索,他們並沒能在這座島上發現什麽有價值的東西,除了那一聲響徹天宇的鳴嘯和在島上搜索時偶爾感覺到的別的存在。他模模糊糊地確認,那很可能與梁祝二人有關,換言之,這座島上並沒有外人,既沒有敵人,也沒有助力,他們仍然不知道該怎麽離開這片海。

「愁啊,真是愁啊。」上官烈喃喃自語,難道他們真要被困死在這片海上?儘管思羽號上裝載了差不多可以三年不愁的糧食和日用品,但那也隻不過是三年而已,三年以後怎麽辦?耳中忽然聽到了琴聲,上官烈詫異地轉過頭去,發現那是歐陽坐在甲板上正在撫琴。

對於這個吳國的兵頭,上官烈一直十分關注。不為別的,這個人身上所表現出來的冷靜、理智、淵博和強大,以及在排兵布陣上的能力都令他覺得此人絕不簡單,他本以為那是吳王派來監視他們到最後將他們滅口的殺手,但是從目前歐陽等人所表現出來的風格來看,又似乎並非是乾那行的,而現在令他感到驚訝的是,歐陽的琴彈得很好。

兵伍之中多粗人,看歐陽的樣子也不像是什麽官宦人家的子弟,誰能想到這麽一個成天舞刀弄槍的兵痞子竟然能把琴彈得那麽好。歐陽所彈的曲子上官烈從未聽過,那是一首簡單至極卻也好聽至極的曲子。是的,好聽,因為上官烈找不到其他更貼切的詞語來形容,這首曲子好聽,曲子裏蘊含的深意也好聽,聽著琴聲流淌,就像是聽到一個很久遠的故事在慈祥的老人口中娓娓道來,上官烈的眼前仿佛浮現出了許多美妙的場景,有仙山瑞獸,也有靈泉寶樹,在宛如仙境一般的地方生活著一群人,他們天生具有神力,壽元極長,他們以鏡為神物、龍為圖騰、玉為標記,他們被稱為……

曲聲驟然停止,上官烈的思緒正急於突破,被這一下卡得十分難受,不由嗔怒地看向歐陽。歐陽卻微微一笑,說:「後麵的我不會。」

上官烈頓時什麽脾氣也發不出了。人家既然說了不會彈,難道他還要逼著人家彈下去不成?上官烈忽而微微一愕,再看向歐陽的眼神中便有了幾分深意。

歐陽站起身來,將琴抱於手中道:「昨日觀此光陰海,心有所想,故操琴一曲,琴技拙劣,叫公子見笑了。」

說著,便要往艙內去。

上官烈突然開口,喊了一聲。他喊:「蘇芷!」

歐陽的步子沒有任何停頓,直接進到了艙內。上官烈疑惑地收回目光,不知道自己剛才那個結論究竟對與不對。

梁杉柏正守在祝映台的床邊,昨日他憂思過甚,竟是哭著哭著暈了過去,是梁杉柏將他帶回艙內,守著他休息。

此時祝映台眼睫微顫,慢慢醒轉過來。他睜開眼睛看到梁杉柏,下意識地笑了一笑,於是梁杉柏也跟著笑了一笑。笑完之後,兩人竟然都沉默了,莫名地誰也沒有說話。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還是祝映台打破了沉默,他從床上坐起身來,梁杉柏趕緊上前扶住他,讓他靠在床邊。

「大約是卯時正了。」梁杉柏說,「我去給你打盆水洗漱。」梁杉柏才要起身卻發現自己走不動,因為祝映台拽住了他的袍角。

「先不忙。」祝映台說,「你……你陪我坐一會啊。」他說這話的時候顯得很是不好意思,因此也格外的打動

人心。看著他的樣子,梁杉柏不由得就心軟了,坐下身來。他小心地打量著祝映台的神情,不知道昨天經過了那件事後他記起了多少往事,現在是否還記得?不,如果他把所有事情都想起來了的話,對待自己絕對不會是這樣的表情吧,可時移世易,也許他也已經把過往的一切都放下了呢?畢竟那已經是那麽久、那麽久以前的事了。

想到這裏,梁杉柏不由得高興起來。不得不說,這種可能性給他增添了許多的信心,他忍不住脫口而出道:「昨天你……怎麽了?」

祝映台愣了一愣,低下頭去。空氣一下子又變得緊張起來,梁杉柏在心裏暗罵自己到底都在想些什麽,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祝映台卻隻是微微思考了片刻,便抬起頭來說:「我……最近常作一個夢。」

「夢?」

「是的。夢裏有一片冰冷的海水,海水中有一條很大很漂亮的黑色的龍。」祝映台說,「那是一條罪龍,它被很多細細的鎖鏈鎖了起來,一動也不能動。」

「罪龍?」梁杉柏小心翼翼地重複著祝映台的話,「是……跟你背後的惡咒有關嗎?」

「也許吧。」祝映台說,顯得並不是很關心的樣子,他說,「昨天見到了那座島後,我忽然就明白了,原來那條黑龍已經死了,原來那不是什麽島,那是那條死了的黑龍的屍骸。不知道多少年過去了,光陰吸乾了它的血液,吞噬了它的身體,隻剩下一副龍骨化成了那片長島,我昨天最後站立的地方就是龍首。」祝映台的手在空中比劃著,纖長的手指就如同撲扇著翅膀的蝴蝶一般輕盈,「它受了很重的傷,掉到了那裏,它的龍角也被人斬斷了,龍身上有很長的一道傷口……」

梁杉柏靜靜地聽著,臉色看似平靜,實質上就連手都在微微顫抖。

「然後呢?」他的嗓音變啞了,即便隻是三個字,都說得十分艱難。

「然後?」祝映台疑惑地偏過頭,像是個被回家作業難住的小學生一般,過了會才道,「然後它就死了,再然後,我就不知道了,我想這條黑龍可能跟有龍氏有關,跟我的前世燃陰有關?」

梁杉柏終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太好了,他並沒有完全想起來。他伸出手,摸了摸祝映台的頭發說:「別想了,這可能是那個惡咒帶來的副作用,多思容易傷身體。我們既然找到了源頭,總有辦法把你身上的問題解決的。」

「嗯。」祝映台淡淡笑道,「我相信你。」

梁杉柏立起身來:「時候不早了,我去給你弄點吃得來,你快點洗漱了好吃早飯,不然會把胃弄壞的,你的胃以前就不好,以後可不能這麽下去了。」他說著,自己也沒發覺的嘮叨和緊張。他就這樣飛快地離開了這間艙室,剩下了祝映台一人。

門關上了,祝映台臉上的笑容也隨之凝固並漸漸地淡了下去。

「我、相、信、你。」他一字一頓地說著,臉上的表情卻漸漸變得凝重,凝重之中又有幾分慘澹。

「啊啊啊啊啊我受不了了!」突然間有人發出一聲吼叫,但見一名吳國的士兵將手中的武器狠狠地扔向遠方,滿身的狂躁戾氣幾乎濺射而出。歐陽默不作聲地走過去,狠狠一掌打在那名士兵的後頸,伴隨著「咚」的一聲,此人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把他帶下去,暫時關起來。」歐陽吩咐道,一旁的兩名士兵便走上來,一左一右地將這名被打暈的士兵拖進了船艙。仔細看,這兩名士兵雖然沒有反抗命令,但是臉上的表情卻也十分的難看,特別是眼神,兩人的眼神都顯得麻木和死氣沉沉。

這是思羽號進入光陰海的第二十三天。他們仍然漂流在這片仿佛無邊無際的海上,他們已經試過了許多種方式,沿著各個方向筆直前進,試著靠觀星、測量等等方式確定方向,甚至是卜筮、扔骰子,他們有時加足馬力開動思羽號,有時任思羽號在海上隨波逐流,有時白天前進,有時夜晚前進,比對著、試驗著、調整著,從一開始的小心謹慎仔細驗證到後來的粗暴前進不管不問,二十三天裏,他們始終沒能找到一條出路。別說是出路,就連第一天進入光陰海的時候曾經見到過的那座長島都再也沒有出現過。

仿佛永恒不變的海景和對於未來的絕望使得思羽號上的氛圍越來越壓抑,到剛才那名狂暴扔出武器的吳國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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