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楊貴妃神情黯然,呆若木雞,歪坐在地上。她平日皎如滿月的臉龐已然烏雲密布,隻嘴唇微微翕動著,方使人知道不是一尊雕像。
剛才外麵的喧聲她已然聽得明白了。此刻,她知道自己是一個禍水紅顏而已。楊國忠的首級與幾個姐妹的頭顱就擺在她腳下的白綾上,它們血腥卻安詳,仿佛麵粉與胭脂做成的。
這些與她的尊榮同步享儘榮華富貴的兄弟姐妹,真的是應了古話說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而自己也曾讓世人羨歎,“不重生男重生女”。如今都破碎了,一切都將成為南柯一夢。不知道世人又要有怎樣的饒舌——
正覺得意誌如灰之際,高力士急急地奔過來了。剛一進看到地上的幾顆人頭,嚇了一跳,心神未定,就喊叫小太監道:
“快,快包起國相爺的——放在廟堂佛前——”
兩個小太監上前一繞白綾,提著滲過紅印子的一包東西出去了。同時帶過一陣血腥味,高力士隻覺得口腔內的口水像泉水似的一陣翻騰。隻得努力控製住反胃,方往前碎步過去,輕聲試探:
“貴妃娘娘——”
楊貴妃緩緩抬起臉,雙目紅腫得仿佛水蜜桃似的,悲戚的喚道:
“公公——”
高力士趕忙一哈腰,眼淚先落了下來,“貴妃娘娘,他們——”
“公公別說了,賤妾早就聽到了。”停頓了一會,緩緩站起身,兩個宮女慌忙過去攙扶,又慘笑,“隻是皇上怎麽說?”
“皇上,皇上不舍娘娘——”高力士已然哭出聲。
他覺得自己快要肝腸寸斷了,這個天生麗質美豔天下的女人,就像自己心肝裏的花兒似的,一日日讓君王疼愛憐惜不已;自己把她帶到寶峰寺出家,把她迎入宮中,待他如自己的女兒;多年的心血都傾付在她身上,如今竟是要——她平時雖喚我為公公,實則敬愛我如父親,我,我,豈不痛心哉——
楊貴妃見高力士眼淚涕零不止,緩緩走過來握著他乾瘦的手掌,含淚道:
“公公莫要悲傷。賤妾所受,皆是注定——”說著已經哽咽不能再說下去。
此時,從煙雨的空中飄來聲聲怒吼:
“皇上,交出楊貴妃!皇上,交出楊貴妃!”
一聲聲如同驚濤駭浪猛拍著眾人的心。楊貴妃淒慘一笑,鬆開高力士的手往外就走。高力士猛地往她身前一擋,急聲道:
“貴妃娘娘不可——”
“為了皇上安全,賤妾何懼向死——”
“貴妃娘娘,老奴有個主意——”高力士眼珠一轉,向宮女道,“你們退下去。”見宮女拉上了門,他湊到楊貴妃耳邊,喁喁低語,“娘娘,豈可貿然出去受辱。老奴這樣這樣安排,定然——”
聲音越低下起,楊貴妃瞪著大眼睛,抿嘴點了點頭。
高力士遠離楊貴妃,向外喝道:
“進來侍候娘娘。”
兩個宮女“啊嘎——”推門進來。
“好生侍候娘娘。”
“是。”
高力士急匆匆奔出門去。剛走到天井,廟門外海潮似的聲音喊:
“皇上如不放出楊貴妃,我等就闖進去了!”
“放出楊貴妃!”
“——闖進去!”
高力士慌忙奔到廟門,斂容把拂塵一擺,尖聲喊道:
“貴妃娘娘乃皇家內眷,不可外露。皇上已賜自儘,眾將士如有疑惑,待會了事,可有將軍進來查看。”
眾人將信將疑,麵麵相覷之後,方不再張狂亂喊。隻聽高力士又道:
“眾將士可就坡下挖坑,以——葬貴妃屍首。”
眾人又高聲歡呼起來,自有人挖坑去了。高力士麵無表情的掃視了眾人一眼,複高聲扯道:
“事雖如此,楊貴妃畢竟尊貴,望眾將士不可太過喧嘩,靜待宣諭——”
眾將士高舉的刀劍參差收了起來。個人臉上都帶著看不明白的神色。除了夜黑,還有火把在他們冷峻的鼻尖與凹處的眸子間閃爍,還有滿天的映照著火光的雨點的遮蓋。
高力士說完剛忙轉身奔向李隆基,天井邊上的宮女與太監都睜著茫然的大眼睛看著他。他踩碎了一汪積水,水花濺起來打濕了靴子,剛踏上台階時,忽然滑了一交,幸虧旁邊一個小太監手腳敏捷把他扶住不曾跌倒。
高力士也顧不得腳崴疼了,馬不停蹄地奔進了李隆基的房間。
此時,李隆基正失卻了帝王的威儀,坐在木榻邊上婆娑的掉淚。看到高力士進來,含淚道:
“二兄,二兄,嗚嗚嗚——”
“皇上,”高力士瞅了兩個也已經滿臉淚痕的宮女,湊近李隆基的耳畔,悄聲道:
“皇上,老奴的注意——”
底下的話就像蚊子叫似的。兩個宮女也都聽不清楚。高力士剛離開李隆基的耳畔,李隆基就已經驚喜的站了起來,兩目放光,喃喃道:
“二兄,二兄——”竟激動地抓住了高力士的手掌。
高力士點點頭,從李隆基手中抽出手退了出去。背後飄來斷斷續的喃喃,“愛妃,愛妃——”
當他轉過一個牆角時,就聽不到那聲音了。卻聽到了落雨的聲音。天井中的雨點像黃豆一般大,劈劈啪啪的開微光下的地麵上的積水。高力士在遊廊裏點了二十多個宮女,把她們聚齊在一個小房間裏,關了門,跟她們說了好一會話。當門開時,一個宮女手捧著衣被之物,領著一個身材豐腴,體格風騷宮女往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