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2 / 2)







“乾什麼呢這是?”韋導走進來,站在方紹一床邊,和他說話,“精神不錯。”

方紹一甩了下手裡的氣球給他看,說:“原野天天盯著我吹這個。”

“那你就好好吹。”韋導帶著點笑,和他說。

方紹一現在既然都從監護室出來了,人也基本穩定了,過來看他的人就都不會表現得多愁眉苦臉的,不吉利。導演幾乎每天都會過來看他,這天方紹一主動和導演說起戲的事,其實他的戲份原本也就沒剩太多,但後麵主角癡癡傻傻的戲份一場都還沒拍。韋導說:“你好好養身體,其他的不用你操心,我想辦法。”

這部戲現在處境確實難,最難的就是導演。劇組裡現在有些人私下裡說,這部戲從頭到尾都不順,導演和那棵老樹不合,所以處處難為。韋導拍戲拍了一輩子,沒哪個劇組像這個這麼難。主角戲拍到一半出事了臨時換人,換來的又出事了差點沒命。原野也從樹上掉下來了崴了腳,處處都不順,意外多得蹊蹺。現在就不知道方紹一還能不能恢複,之後還能不能拍戲了,哪怕以後過來拍個臉替換呢。

劇組現在根本沒人敢問這事兒,這電影會不會到最後胎死腹中,誰心裡都沒底。這麼不順的一部電影還要不要繼續做了,做了結果是什麼,沒法預測。導演始終沒個話,大家就都閉口不言。

方紹一話說不了幾句就得捂著肋骨咳,咳嗽是好事兒,咳完了原野把水果遞給他讓他潤喉潤肺。方紹一還跟導演開了個玩笑:“我現在這個身型和體重,正好能貼後麵的戲。但年輕戲拍不了了,不貼戲了,找替身吧。”

韋導不接他的話,隻是擺了擺手。

方紹一知道他在想什麼,叫了他一聲:“導演。”

韋導看向他,皺眉太多,眉心有著深刻的川紋。方紹一認真道:“我現在這狀況你知道,我確實短時間進不了組。你讓我下個月就起來去接著拍戲這不現實,辦不到。但這戲我既然接了就必須拍完,你現在扛著什麼我知道,告訴大家都放心,除了時間上必須得往後拖了之外,其他什麼都不影響。”

方紹一一口氣說這麼多話有點難,說完又是一頓咳,原野過來給他輕輕拍,韋導看著他們,良久都沒說話。再開口的時候歎了長長的一口氣,聲音裡有他慣有的滄桑,那是大半輩子磨礪出來的:“孩子……我不是來跟你說戲的。”

這一聲“孩子”讓人聽著有點恍惚,方紹一挺多年沒聽韋導這麼叫他了。他第一次拍戲那會兒才十六歲,那時候韋導跟他說話總要叫一聲“孩子”,後來也都那麼叫,再後來方紹一也成熟了,這麼叫就不合適了。

這電影方紹一當初沒接,是韋導硬給叫過來救場的,方紹一命差點就交代在這兒了,導演心裡什麼滋味兒誰都想得到。

方紹一衝他笑得也跟個孩子似的,很簡單也帶點無辜,對他攤了攤手,說:“我就是個演員。您不跟我說戲,那說什麼啊?”

關於這事兒原野也沒和他聊過,不重要。原野太了解方紹一了,他就沒懷疑過方紹一會把戲拍完這件事兒。

原野剛出去把方紹一吹的一串氣球送去給隔壁病房的小朋友了,最近天天都去送,小朋友特彆開心。他一回來方紹一就叫他:“我想上廁所。”

原野袖子擼到手肘,答應了一聲,然後笑得有點壞,故意問他:“我給你接?”

“你有完沒完了?”方紹一哭笑不得,“你是有什麼執念嗎?你要是非得想給我接,不然你就難受,要這樣的話我可以滿足你一回。”

在icu的時候方紹一有幾天是不能動的,那會兒有個尿壺,從裡麵出來的時候護工把他東西一起都收拾送過來了。原野老惦記著用一回那個,但方紹一現在能走能動的,他哪可能用這個。

“是我有執念嗎?”原野走過來扶他,扶著他往洗手間去,“是我有還是你有啊?”

方紹一完全可以自己去,他偏就讓原野扶著去,還得全套地給扶著,自打他受傷之後就這樣。原野站在他身後給他扶著,這姿勢就相當於是從身後抱著他,最親密的姿勢也無非就是這樣了,這甚至比做愛都更親密。不是愛極了掏心窩子地愛眼前這人,做不到這麼對待,也不會自然而然地這麼緊密親近。

之後兩人一起站在水池前洗手,方紹一調好水溫,擠了洗手液出來在手心搓出泡沫,然後抓住原野兩隻手,仔仔細細地給他搓手。四隻手纏在一起,手指滑膩勾纏,加一起七十多了,竟然就這麼玩泡沫玩了好半天。後來原野先笑出來,問他:“你乾嘛啊?”

方紹一低著頭說:“給你洗洗手。”

病房裡還有張病床就是給陪護家屬用的,這就是原野的床。原野之前在走廊待了那麼多個晚上,後來有床了也睡不踏實,他半夜總要醒來看看方紹一,夜裡方紹一翻身咳嗽他都知道。

方紹一壓低了咳了兩聲,之後坐了起來,原野問他:“怎麼了哥?”

方紹一朝他看過來,問他:“我吵醒你了?”

“沒,我睡不踏實。”原野下地走過來,給他倒了杯水,遞過去讓他喝。

方紹一知道他睡不踏實,想了想說:“床挪過來,我抱著你睡。”

原野還真認真考慮了一下,之後還是搖頭:“彆了,再碰著哪兒,疼著你。”

方紹一開了床頭燈,原野表情溫和從容,問他:“不睡了啊?”

原野下巴都尖了,方紹一看著他的臉,突然對他說了句:“對不起啊。”

原野都讓他給說愣住了,愣完之後失笑,問他:“打哪兒來的這話啊,對不起什麼了?”

方紹一手抬起來在原野心臟的位置輕輕撫了撫,然後輕聲安慰:“……不怕。”

本來挺好的,也一直都跟沒事兒人似的。這會兒方紹一用倆字就讓原野所有神經都繃了。甚至都能聽見響兒的,一根一根劈裡啪啦地斷了。

當初方紹一時差症在原野眼前暈過去就能把原野嚇得嘴唇都白了,儘管那時候原野還是個大男孩兒,現在馬上三十五了。確實是成年人了,很能扛得住事兒。扛了這麼多天,牛逼極了。

原野先是站在原地發愣,而後突然彎下了身子,臉埋在方紹一床邊,蜷縮起來,肩膀抖動,幅度越來越大,最後像痙攣一樣劇烈顫抖。

方紹一摸著他的頭,一下一下的,也一聲聲給他道歉。

“我不接受你道歉。”原野的話裡帶著濃重鼻音,憤怒裡帶著些孩子氣,他手死死抓著方紹一的被,整個後背都在抖,“你道歉有什麼用啊……”

“我這些天心都讓人掏出來踩碎了磨成渣,你一句對不起能還我什麼啊!”

“島上一直下雨,我回不了國,小濤說你受傷了,說鋼筋在你胸上穿透了,他說你沒有意識了,我回不來啊!”

原野的嗓音已經失控了,他臉死死扣在床邊,很用力地呼吸回氣:“你說不怕我就不怕了嗎?你試試?”

“我躺裡頭,你站外頭,你試試!”

“我恨不得遊回來了……你知不知道什麼是絕望啊……”

方紹一一直摸他的頭,輕輕拍他的脖子和後背,持續不斷地給他道歉,告訴他不怕。

原野喉嚨裡逸出失控的破音,他揮開方紹一的手:“我想把我的肺摳出來都給你,隻要你彆流血了彆發燒了!”

“我這些天……我這些天多他媽後悔你知不知道啊……我過年為什麼要給你壓歲錢,我這些年都沒給過你,我今年抽他媽什麼邪風要給你!我就不應該給,我什麼都沒壓住……”

方紹一現在的心也是被掏出來踩碎了,原野每個字都讓他擰著疼。方紹一知道他害怕,不管原野十七還是現在,他從來都沒變過,他在這方麵膽子很小。

所以當時方紹一失去意識之前唯一的念頭就是原野。太糟糕了,小猴子要嚇瘋了。

方紹一眼睛猩紅,低頭看著原野,掌心貼著他的後腦,沉聲說:“我怎麼可能留下你自己。”

原野臉在床上用力來回蹭了兩下,之後猛地抬頭看方紹一,啞著聲音低喊著:“你放屁!你差點就死了,都他媽是放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