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餅卷大蔥(1 / 2)







煎餅卷大蔥

郭正五身材胖實, 麵圓耳大,上了年紀的眼皮半耷拉著,看不出什麽情緒。

他看了眼手上的陳情書, 再望向前方站著的溫仲夏。

她除了剛進來那一下見禮外,頭就沒低下過, 坦蕩的眼睛平視前方。

這小娘子有些膽量。

“這份陳情書是你自己寫的?”

溫仲夏點頭:“回大人,民女自知文辭粗淺, 不過從構思到落筆, 確是我一人所為。”

郭正五心中嘖了一聲, 要說粗淺嘛,的確夠粗淺。

首先這一手字就不過關,要是他的學生, 得打回去閉門思過。

其次行文過於直白,半點修辭典故沒用。

但優點也有, 直切主題, 觀點明確,第一、第二、第三……一共列了六大點理由,讀下來一目了然。

這小娘子肚裏是有墨水的,但似乎不多, 不過夠用。

溫仲夏猜到祭酒大人可能在琢磨她寫的東西,他應當沒見過這麽寫文章的。

她是按照報告的模板撰寫的,畢竟這是昨兒半夜爬起來臨時鼓搗出來的玩意兒,時間緊迫,她也顧不上什麽文筆修辭了,直截了當便是。

至於毛筆字嘛, 她已經開始在練了,好字一天練不成, 慢慢來唄。

對她的這份坦白,郭正午頗為欣賞。

“雖淺白,但通順,讀著倒也不費事。”

溫仲夏淺淺一笑,這位祭酒大人是識貨的。

站在側前方的杭曜餘光注意著她的動靜,微微勾了勾唇角。

郭正五念了一下其中列出來的第一條:“太學門口允許擺攤有利於滿足學生們的多方麵需求,溫小娘子,此話何解?”

龐司業坐在他的側麵,不鹹不淡先接了一句:“膳堂光大廚便有七八個,幫工、夥計數十,滿足學生的需求足夠了。”

溫仲夏早有準備,神態自如道:“回大人,民女知道膳堂的大廚手藝高,絕非外人能比。”

這話一出,在場的杭曜、孫博士等人皆露出些許驚詫的神情。

這說的是膳堂?

好吧,說這種違心話,溫仲夏也很無奈。

她不清楚郭祭酒和龐司業的關係如何,在未知的情況下,她不準備一上來就炮轟黃銅或者龐司業,而是把自己的姿態擺低一點。

因為她很明白這次來的目的不是為了給自己討公道,而是希望太學撤回告示,給她的同行攤主們爭取留下來的機會。

她繼續說:“膳堂要在滿足兩千多學生的需求上不出錯,那必然隻能求穩,所以我猜膳堂做的吃食味道好,但容易缺少變化。”

杭曜默默點頭,好幾年了,翻來覆去就是那些樣。

“長期下來,學生們定然乏味,如果外麵允許擺攤的話,那些攤主來自各地,帶來花樣繁多的美味吃食,學生選擇多了,吃得開心,讀書都會更有勁的。”

“除了食攤,還有賣紙筆字畫的,學生們要是沒筆沒墨了,在門口輕易能買到,如果不讓擺,他們還得跑到臨近的馬道街去,多麻煩啊。”

郭正五點點頭:“說得有幾分道理。”

龐司業臉色沉了沉。

祭酒大人又挑出一條:“允許擺攤有利於塑造太學親民友善之良好形象,擴大生員。”

龐司業又有話說了:“太學乃天下讀書人心中的聖地,聲名遠播,人才濟濟,群賢畢至,什麽時候需要靠幾個小攤來塑造形象,擴大生員了?祭酒大人,這某條理由完全是牽強附會。”

“溫娘子,你如何解釋?”郭正五看著她問。

溫仲夏道:“民女聽過一句話叫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誠如龐司業所言,太學是聖地,但也因此在老百姓心中,太學往往是高不可攀的。”

“但是如果太學允許百姓自由擺攤的話,便會顯得平易近人,與民偕樂,連皇家的金明池不是還要定期給百姓開放遊覽嗎?”

“之前有博士、學正經常在小食攤上用餐,和我們閒話家常。能和太學的先生說上話,大家別提多高興了,都說要讓自己的孩子讀書,將來努力考上太學,點滴影響之下,指不定將來就能再出幾個進士,報效國家。”

“祭酒大人,這條理由還不算重要嗎?”

郭正五心裏不住嘀咕,乖乖,這小娘子的嘴巴子太利索了,連官家的金明池都搬出來打比方,光這一條便足以堵住別人的嘴。

他斜睨了一眼龐司業,後者那張老臉快掛到地上去了。

郭正五忍著笑意,看向另一側的幾個博士:“你們經常去門口的小食攤?”

孫博士捋著胡須道:“老夫平時就喜歡在街頭巷尾尋摸有趣的小食店、小食攤,門口的那幾個我確實常去,雖說都是小食,但味道真不錯,尤其是溫娘子做的吃食,那更是沒話說。”

“初辰,我記得你向來是去膳堂啊,幾時也開始去外麵吃了?”郭正五又問。

這陳情書還是杭曜幫溫仲夏遞來的,又說了一堆好話,可見去的不是一次兩次。

被點名的杭曜拱手道:“回大人,學生原是想嘗試換個口味,試過後發現外麵的食攤確實風味各異,便宜實惠,故而頗受學生們喜歡。學生也不讚同粗暴地禁止,應當考慮大家的意見。”

這些話,在他遞陳情書的時候便說過,再說一次,是要堅決表明他的態度。

郭正五又問了幾個學正,得到類似的回答後,偏頭一轉,看向龐司業。

“龐司業,這裏好像隻有你是最擁護讓學生都吃膳堂的,看來你自己經常去吧。”

龐司業:……

他怎麽可能會去和學生們擠膳堂?

他的餐食都是由小廝從家裏或者酒樓帶來美味佳肴。

不過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他隻能避重就輕道:“自然是去過的,下官覺著膳堂很好,不需要再讓人擺食攤,尤其是外麵那些食攤不清楚食材來源,不知道乾淨與否。萬一學生吃壞了身體,反倒要我們太學承擔責任,實在是得不償失。”

□□五道:“聽起來也有幾分道理。”

龐司業臉上一喜。

“龐司業,此言差矣,”溫仲夏的嗓音清脆響亮,“如果您是擔心這些問題的話,我可以給您想出好幾種辦法,譬如派人定期檢查我們的食材,又或者要求所有攤主去醫館做體檢,確保沒有疫病。”

“我相信所有攤主都會照做不誤,隻希望太學能讓大家繼續擺攤。”

□□五點了下頭:“這個提議不錯,可以考慮。”

龐司業剛揚起的嘴角又放了下去。

大人,你到底是聽誰的?

溫仲夏道:“祭酒大人,我寫的最後一條是有利於繁榮經濟。我知道這條寫得很大,你們也許覺得可笑,不過我們這些小攤販確實就靠著這個小買賣過活。”

“有人靠賣包子養一家老小五六口,還有個女人丈夫殘了,需要養倆孩子帶公婆,有個書生屢試不第,依然沒有放棄,靠賣字畫一麵掙錢一麵繼續備考……”

溫仲夏放柔嗓音,說得情真意切:“如果沒有了這個營生,他們可能真的沒有活路了,望大人體察民情。”

先講講道理,再適當賣賣小慘,這是她的計劃。

賣慘不可恥,更何況他們這些小攤販和太學的官員、博士們相比,本來就慘。

家裏要是條件過得去,誰願意風吹日曬地來擺攤呢?

“我每日從門口經過,時常見你們那群人說說笑笑的,日子不是過得很悠閒嘛,真那麽慘怎麽笑得出來?”龐司業語氣略帶嘲諷。

這回不等溫仲夏反駁,郭正五冷聲開口:“龐司業,身為官員,對於百姓的疾苦,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隻是路過看兩眼,是看不出問題的,這種話還是莫要再說。”

龐司業頓時心頭一緊,自知說錯了話,這要是被監察禦史一本參了上去,真就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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