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春卷
“溫掌櫃, 昨兒對您態度冷淡,我在這裏向您道歉,對不住。”
才過了一晚上, 路平的態度迥然不同。
“並非路某自視甚高,其實是……”
他嘆了口氣, 直言道:“其實我是沒臉來,人到中年, 一無所有, 我自知技藝淺陋, 難登大雅之堂,所以才回絕了您的好意。”
除了怕自己做不好以外,他還擔心在大酒樓碰見以前的同窗。
昔日同窗早已及第登科, 想必飛黃騰達,萬一在酒樓碰見, 一個台上, 一個台下,人生際遇天差地別,豈不難堪?
溫仲夏笑問:“那路先生今兒怎麽改了主意?”
路平從懷中掏出溫仲夏給的那幾頁紙,小心翼翼攤開道:“我是衝這個故事來的, 寫得真好,我也算讀了不少書,尤愛搜羅各類傳奇誌怪,但這種風格的故事實屬頭一回見。”
儘管隻是讀了一小部分,已經令他感到渾身熱血澎湃,恨不得像書中的主人公一樣背著劍去行俠仗義, 笑傲江湖。
他略顯激動地一連三問:“溫掌櫃,您這個故事叫什麽名字, 著書人是哪位高人,寫完了嗎?”
看他那火急火燎的模樣,蘭姑和徐袖等人都笑了。
昨兒見他愛答不理的樣子,還以為他清高孤高,視金錢如糞土,原來人家真正愛的是故事。
溫仲夏沒有回答,而是問他:“路先生,這麽說您願意來溫記說書了?”
路平點頭道:“如果能說這樣蕩氣回腸的好故事,即便不給錢,我都願意。”
眾人又笑了起來。
溫仲夏忍笑道:“不給錢,那我們豈不是成了黑心商人?您儘管放心,該給的工錢一分不會少,如果您說得好,有客人願意打賞,那錢也歸您自己。”
接下來溫仲夏便和他大致講了講這本故事的由來。
“射雕英雄傳,大氣磅礴,好名字!”路平拍手叫絕。
又得知著書人查先生有文壇泰鬥之才華,但為人低調,雲遊四方,難見蹤跡,更是十分遺憾。
“如果有緣能見查先生一麵,哪怕給他當個看門小廝,路某也心甘情願。”路平感慨道。
但想到溫掌櫃手中有整本《射雕英雄傳》,又深感慶幸。
“溫掌櫃,我還有個小小的疑問。”
“先生請講。”
路平道:“您給我的這個故事似乎沒有表明發生的背景,這是哪朝哪代的故事啊,您告訴我,我好提前做些準備。”
溫仲夏頓時卡殼。
總不能講這是發生在宋元交戰期間的故事吧,儘管這裏的大宋與上輩子的宋朝歷史進程並不相同,但和北方遊牧民族的矛盾可也是存在的。
要是照實講,溫記眾人可能馬上就得被扣上一個煽動叛亂的大罪。
故而溫仲夏一開始給他的故事中便隱去了朝代背景。
麵對路平的疑問,她含糊道:“故事背景是前朝,不過這都不重要,鋤強扶弱,家國大義,那是不分朝代的。”
路平聞言愈加亢奮,模糊朝代,整個故事也顯得愈加普世,查先生不愧是大家。
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全本的故事,不過溫仲夏說了,等他開始說書才會每天告訴他相應內容,一則是避免整本故事外泄,二則溫仲夏把這個記憶中的故事落到紙上,也需要時間。
路平並不介意,他在街邊擺攤說書已有將近一年,但聽眾一直不多,勉強沒餓死。
現在突然能在位於馬行街的一間繁華大酒樓登台,對於他黯淡的人生來說,已是天大的機遇。
他別無所求,一切全聽溫掌櫃安排。
“隻是能不能晚一兩天,等我回去把柳毅傳的故事和那幫小孩兒講完。”路平請求道。
溫仲夏自然同意,有始有終,是個講義氣的人,這人她沒看錯。
與此同時,八仙樓內部的高台上,一群衣衫半褪,身段婀娜的舞女正伴隨著輕柔婉轉的曲調翩翩起舞,香豔動人,惹得周圍一群男看客如癡如醉。
有夥計端著托盤繞著客人走一圈,出來時那托盤上便堆滿了金銀銅錢。
夥計樂顛顛地將托盤送到掌櫃麵前,點頭哈腰道:“掌櫃的您瞧,每日客人打賞的錢都快比咱們賣吃食的淨利多了。”
曹阿六抓起托盤上的銅錢,在手心掂了掂,又悉數丟回去,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撞擊聲。
他得意一笑,“這才叫做買賣。”
也不知道他那張連虎表弟怎麽會那般愚蠢,搞來這麽大的一個銷金窟,自己不用來掙錢,反倒租給別人,滿足於三瓜兩棗的租金錢。
真是沒腦子。
更蠢的是,他還貪圖女色,反倒把自己坑進了大牢,搞得聲名狼藉,連累全家。
現在人在大牢裏麵叫苦連天,漫漫刑期,可有的是罪受咯。
曹阿六雖和張連虎是親戚,也到牢房裏探望過他,不過他的心中對張連虎沒有絲毫同情。
丟儘家族的臉麵,合該吃點苦頭,長長教訓。
曹阿六也喜歡女色,然而他不是張連虎。
女色於他而言是可以用來掙錢的工具,沒有人是可靠的,真金白銀才是世上最實在的東西。
隻要能掙錢,別說讓這些舞女在酒樓裏跳豔舞,就是改成妓館也不是問題。
這不,二樓雅間快步下來一個小廝,跑來和他嘀咕幾聲,原是樓上有位貴客瞧上了一位正在起舞的舞姬,點名要她上去喝幾杯。
曹阿六當即衝那個舞女招招手,吩咐她馬上去補下妝容,再去陪客,不得怠慢。
舞女低眉順眼,不敢不從。
瞧著酒樓裏一片熱火朝天,曹阿六全身心的舒坦。
他悠哉悠哉地走到酒樓門口,伸伸懶腰,抬眼看向斜對麵的酒樓。
溫記酒樓開張那天請到那麽多貴客捧場,搞得聲勢浩大,多風光啊,但誰人不知,其中多數不過是衝著伍長貴去的。
他承認溫仲夏這個女人算是有點本事,有一手好廚藝。
隻不過她太貪心了,一個婦道人家能開兩家食店,便該知足。竟又開起酒樓,那就是不知量力了。
豈不知商場上,投的越多,敗的越慘,就連之前背靠江南富商的廣聚樓不都是夾起尾巴灰溜溜跑回老家。
溫仲夏贏了張連虎,就以為對手都是他那樣的蠢貨,太過自負。
在馬行街做買賣,以為光有廚藝就能贏,天真,能這裏開起來的酒樓哪家廚藝是差的?
曹阿六倒要看看一個女人開的酒樓能撐多久。
四日後,溫記酒樓門口照例掛出每日特別菜單,今兒主推小吃是炸春卷和春餅。
同時旁邊多了一塊板子,貼著大紅紙張,上麵不僅有字,還有幅畫,是一個男人張弓射箭,天空有一隻黑雕展翅翱翔,畫得栩栩如生。
幾個客人圍著瞅了瞅,驚訝道:“嘿快來看啊,溫記酒樓有說書的了,路平先生,沒聽過這個名字。”
“書目叫做射雕英雄傳,難怪畫著射大雕,但我從沒聽過這個故事。”
“你沒看下麵寫著嘛,是個蕩氣回腸的武俠故事。”
“武俠是個啥子東西?”
從西大街調過來的大堂總管楊金花熱情上前介紹:“各位客官,武俠就是以江湖上的俠客為主角的故事,他們行俠仗義,俠骨柔情,這個射雕英雄傳,今兒是全東京頭一回開講,精彩極了,保證各位聽過後,飯都不想吃。”
好家夥,溫記一個賣吃食的酒樓,竟然能說出好聽到不想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