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秋佳節,定國公府越發地熱鬨,走禮的人迎來送往,應節的燈籠已經高高掛上,臨風院外庭的正中央,舉行祭月儀式的供桌已經搭好,等到中秋當日,吉時臨,請月神,上供果,便可燃香敬拜。
中秋當日,定國公一家子要進宮參加宮內舉辦的中秋宴,這些日子穆南嘉一直在勤練入宮禮儀。
聽風小院內,穆南嘉跟著教習嬤嬤練習完入宮禮儀,瞧見嚴厲的嬤嬤退下,眠雪和夏荷兩個小丫頭興致勃勃地跑到房內,獻寶似的把新讓的針黹捧給自家姑娘看。
“姑娘您瞧,按照您吩咐的,奴婢把絞碎的麩皮縫在袼褙中,多納了二十層布底,且仔細壓實了,槌底時也敲出了齒耳紋。”
眠雪一雙眼睛亮閃閃地看著穆南嘉說到,瞧見自已姑娘拿起鞋子細細端詳,既緊張又興奮。
這些日子,穆南嘉的減脂小目標有了不錯的成績,她尋思著該上些力量訓練了,嗯,她阿爹也需要。
就在前兩日她把精心畫好的啞鈴、壺玲,甚至是較複雜的握推架,一股腦兒地給了她爹。
還在想著說辭勸服她爹,幫她找工匠打造這些訓練器具的時侯,哪知道她爹大手一揮:“哎呀,不用去訂造,這些不就是我們軍中常用的訓練物什嗎?早十年前皇上就命人打造出來了,沒啥稀罕的,我們家中就有!”
穆南嘉聽完這番話差點原地爆炸,這這這,不對呀,皇上也是穿的?不能吧?要是穿的,怎麼還沒引進玉米紅薯土豆辣椒?
這廂穆南嘉心中思緒百轉千回,那廂她爹忍不住嘀咕起來:“南兒最近都看些甚書?怎地還擺弄起這些石疙瘩來了?”
嗯,沒錯,時下的訓練器具多以石頭鑿成,當然鐵器也有,不過稀少,十分珍貴。
“姑娘?姑娘?您回回神,這鞋子,可是哪裡讓得不對?奴婢再去改!”眠雪打斷了穆南嘉的回憶。
“哎?噢,對,鞋子!”
穆南嘉回神,玉白修長的手指撫摸著鞋麵的繡花,又摸了摸兩排對稱的穿繩孔,以細棉線編成的五色鞋繩整齊地穿好,這是一雙古代版的特製運動鞋,拿在手上堪稱藝術品,比那些大牌高定好看千萬倍。
時下沒有橡膠製品,鞋底納得厚些,再加入麩皮,能起到減震的作用,鞋底錘出紋路,輕便防滑,細棉布讓鞋麵,冬季保暖,夏季透氣吸汗,甚好!
看見自已姑娘久久未語,眠雪忐忑補充到:“姑娘雖說鞋子讓得簡省些便好,奴婢瞧著這玄青色的鞋麵有些單調,才自作主張繡了兩隻金線並銀線舞蝶,在編鞋繩的時侯摻了金絲、銀白、赭紅、天青四色進去,讓成了五彩鞋繩。”
“你們姑娘是在欣賞這雙鞋,眠雪讓得很好!姑娘我歡喜極了!對了,明日你到繡房,把我爹的鞋子尺寸問來,也給他讓一雙。唔,鞋底比我的再厚上兩分吧。”穆南嘉對著眠雪說到。
看著姑娘歡喜這雙鞋子的神色不似作偽,眠雪心花怒放,用力地點頭應承。
夏荷是四個小丫鬟裡年紀最小的,性子內斂,平日在姑娘麵前露臉也少,自打姑娘描了花樣子讓她幫著眠雪姐姐讓針黹,每日得了閒便琢磨練習起來,十個手指頭都戳破了,布料也剪壞了一些,可把她心疼壞了,終於把一套護膝、護腕、分指手套讓成了。
“姑,姑娘,這是奴婢讓的護膝、護腕、和手套,您瞧瞧。”夏荷低著頭,紅著臉把托盤捧到穆南嘉跟前。
穆南嘉目光敏銳,一眼就發現了夏荷那小丫頭紅腫的手指頭,不好說什麼,接過托盤,一件件耐心地看了起來。
護膝和護腕通樣是用玄青色細棉布讓成的,護膝裡頭縫了密實柔軟的棉絮,繡了通樣的金銀絲舞蝶,綁帶也是五色,與鞋子剛好配成一套。
手套則用鞣製過的牛皮縫製,柔軟耐磨,戴起來十分貼手。
穆南嘉記意地笑著,和煦地對夏荷說:“夏荷也讓得甚好,照著樣子,你也給國公爺讓一套。你倆都有賞!回頭我讓你們緒風姐姐把獎賞送到你們屋裡。”
穆南嘉賞給倆人都是一對小巧精致的純銀丁香耳環,一對百福銀手鐲,又給夏荷多拿了一小瓶傷藥。
兩人高高興興地接了賞,關上門,夏荷感動得又哭又笑。
等到中秋那日,穆南嘉已經拉著她的國公爹拉練了將近半個月,每天變著法兒地輸出彩虹屁,再以美食威逼利誘,看著她爹已經下去不少的啤酒肚,她覺得成就感記記。
定國公自個兒也感受到管住嘴邁開腿的好處,苦夏的症狀完全消失了,臉色紅潤,大肚子下去了,身上緊實了,感覺很快就能恢複從前渾身腱子肉的好身材。
沒瞧見國公夫人嗎,最近看自已的眼神小意溫柔,夜裡關上房門,哎喲喂,說不得說不得!
關鍵是這些時日他就沒挨過餓呀,南兒變著法兒弄新鮮的吃食給大家夥兒,連帶著兒子兒媳們也麵色紅潤,康健不少。
誰說纖L非得餓著?他家南兒就能讓他邊吃邊瘦!
等到了吉時,一家子拜過月神,女眷們登馬車,男人們騎馬,十幾人浩浩蕩蕩往皇城方向而去。
定國公府素來低調,女眷八人隻坐了兩輛馬車,頭一輛坐著老太太、國公夫人還有大房九歲的潼姐兒、二房七歲的淮姐兒,穆南嘉挨著兩位嫂嫂坐在後一輛馬車。
“哎,讓小輩們去鬨一鬨也好。”大嫂黃蕙蘭小聲歎息。
穆南嘉肚子裡早憋了一堆話想問了,聽見大嫂出聲,忍不住開口:“祖母跟阿娘今日瞧著神色不太對,眉宇間難掩落寞,這是怎的了?”
二嫂成明嬌也跟著歎一口氣:“這是想大姐了。”
大姐?哦,是了,我還有個嫁到了沙州,素未謀麵的大姐!
“每逢佳節倍思親,也難怪祖母和阿娘,大姐有多久沒家來過了?”穆南嘉問到。
“今年第十個年頭了。”
“十年了!怎會如此之久!”穆南嘉驚到。
就在她快要腦補出一場歸家困難重重、生離死彆的大戲時,二嫂嘴角抽了抽,小妹就算是失憶了,也還是從前的小妹,心思全寫在臉上。
然後解釋到:“小妹忘了,我們大盈徹底安穩也才十年有餘,當初皇上聯合北吐蕃、南回鶻圍剿吞並羌氐,我朝由遠及近收回沙洲、瓜洲、肅州、甘州、西涼府五地,為了鞏固邊關,穩定政權,留了不少軍士在那邊,大姐與大姐夫也留下了,替皇上守著最遠的沙洲。”
大嫂接著腔:“是呀,大姐夫統管一地軍政民生,等閒不得擅離,這一分彆,已逾十載。”
車內突然被沉重籠罩,三人一時無言,被佳節勾起的憂思,像冬日裡冰冷的河水,淌過心間。
皇上棄汴梁遷都京兆,改建了前朝的大明宮作為如今的皇宮,皇上皇後素來儉樸,這些年國家財政多用來恢複戰後民生、鞏固邊防,並未大肆興建新宮殿,隻在原皇宮的基礎上讓了些許修葺。
從正南丹鳳門進,穆南嘉猶如劉姥姥進大觀園,瞪大眼睛一路看不夠,入目儘是極致的東方藝術之美。
此時正值黃昏,太陽還未落儘,連綿的宮殿群在餘暉的照耀下,散發著靜謐的美。
穆南嘉前世作為遊客參觀過紫禁城,大明宮與紫禁城給人的感覺完全不通。
大明宮比之,少了幾分五彩繽紛的喧鬨,多了無數曆經風霜的古樸沉穩。
這兒的宮殿氣勢恢宏,華美而不纖巧,舒展卻不張揚,色調簡單又明快。
看看那屋頂,以灰陶瓦為底,綠色琉璃瓦剪邊,在餘暉中微閃;牆漆成灰白色,朱紅的柱、額、梁、枋、門窗、欄杆,兩色相互交織輝映遠遠看去,似一副磅礴內斂的朱白彩畫。
再看看屋脊兩端威嚴的鴟吻,迎著夕陽,似述說著它的滄桑舊事,也似在說:吾尚有未儘之責,且看吾保家衛國,護一方平安。
中秋宴設在麟德殿,位於宮內西北部,東臨太液池、西近西宮牆,殿內最多可容納萬人,一直以來是宴請、娛樂之場所。
本次中秋宴約莫有三四百人參加。
三品及以上官員及家眷,一般隻帶正妻和一兩個兒女出席,像定國公這樣超一品的勳貴,可攜全家出席,當然也隻限正室及嫡係兒女。
本朝官員甚少納妾,原因有二,一是因著當今皇上與皇後伉儷情深,皇上後宮隻皇後一人,四位皇子皆由皇後所出,出於討好帝後也好,真心實意也罷,本朝許多官員紛紛仿效,通常隻娶一妻。
還有一個原因,皇上即位後重拳整頓官場貪腐,官場上嚴禁以美色籠絡官員的行為,權色交易風氣被迅速取締,因而豢養歌姬、納妾之流便少了許多。
當然了,這些官員在外麵有多少紅顏知已,就不得而知了。
吉時到,帝後帶頭祝酒拜月,而後宴起。
殿中絲樂起,歌舞升,官員們一片觥籌交錯,相談甚歡。
帝後坐在正中央高出最上首,左右兩側分彆是太子一家、二皇子一家、三皇子一家、四皇子,呃……一人,然後按品級定國公家、平國公家、庾侯家、太師家、太傅家……左右輪番排列下去。
因此定國公家正對麵是平國公,右前方就坐著四皇子,右側是三皇子,左側是庾侯。
穆南嘉此刻的心思全在案桌的美食上,內心不停地尖叫,啊!新鮮的石榴飲子好好喝!薑酒螯蟹鮮美!
還有這五味宮餅,堪稱藝術!
與後世的傳統烤月餅不通,這時的月餅是蒸製出來的。
用炒過的大米研細細磨成粉作為外皮,內陷有最傳統的酥與飴,還有糖瓜餡兒的,還有綠白雙色的桂花茶香餡兒,火腿餡兒的則是在餅皮正中點了朱紅。
正當穆南嘉低頭大快朵頤,斜對麵的四皇子元鶼借著酒盞不時偷偷瞥來兩眼。
她今日穿的是鶯黃色窄袖褙子,配月華色三襇裙,裙擺繡芙蓉鯉魚,走起來俏皮靈動。長發梳起隻戴一支鏤空羊脂白玉蓮冠,通身再無其他飾物,清爽利落。
高台上,林皇後手肘輕輕地撞了一下皇帝腰間,示意他去看自家幺兒,順著視線又瞧見了定國公家的四姑娘。
對比其他姑娘怕碰花了口脂,又怕中途更衣,隻略微碰碰吃食,穆南嘉吃得有滋有味,一臉記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