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鐸哦了聲,“貴妃娘娘在梳妝,咱們先過坤寧宮,回頭上謹身殿守靈,貴妃娘娘就來了。”
榮王思量半晌,點了點頭。他怕跌跤,到哪裡都要人牽著,看見肖鐸琵琶袖下細長的手指,自然而然夠了上去。他有一雙溫暖的手,榮王不知道,那雙手剛剛扼斷了他母親的脖子。他覺得很安心,在大內總是安全的。因為有父皇,父皇是皇帝,所有人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三跪九叩。他抬頭看那人的臉,“肖廠臣,他們說我父皇賓天了,什麼叫賓天?”
肖鐸牽著他的手走出了承乾門,紅牆映著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十分和諧的一幅景象。他說:“賓天就是以後再也見不著了,殿下如果有話對皇上說,就得上太廟,對著神位祭奠參拜。”
“那父皇能聽得見嗎?”
“能聽見。”他低頭看看他,這孩子才沒了父親,又沒了母親,其實也甚可憐。他把聲音放軟了些,“殿下以後一個人住在養心殿,會不會害怕?”
榮王咬著唇細想了想,“我有大伴,孫泰清會陪著我。”
孫泰清是從小看顧榮王的,大概是太監裡唯一對榮王忠心耿耿的了。不過現在人在哪裡?說不定已經飄浮在太液池的某個角落了。
“如果孫大伴不能陪著殿下呢?”小小的發冠下掉出一縷柔軟的發,他拿小指替他勾開,“殿下當如何?”
“那我就不住養心殿了,我去找我母妃,住在她的寢宮裡。”
一陣風吹過,宮牆內桃樹的枝椏欹伸出來,樹葉在頭頂沙沙作響。肖鐸走了神,喃喃道:“這樣……倒也好。”
謹身殿裡搭廬帳,梵聲順風飄到這裡,他牽著榮王進了景和門。
皇後早候著了,隻等榮王一到就要率眾哭靈。見他進來低聲問:“事兒辦得怎麼樣了?”
他給她一個微笑,“回娘娘的話,全照娘娘的吩咐辦妥了。”
他向來有把握,隻要答應的事,沒有一樣辦不成。皇後滿意地頷首,複垂眼打量榮王,眼神複雜,像在打量一隻流浪的幼犬。到底這孩子還有用,她勉強對他笑,攜起他的手,緩緩帶他往前朝去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大行皇帝沒有留下遺詔,誰做皇帝,尚且還要一通好計較。他是內監,國政大事經手不假,但這種時候還得以大行皇帝的後事為重。發喪、舉哀、沐浴、飯含、入斂、發引,都要他一一施排。至於前麵怎麼鬨騰,他也懶得管了,總歸不是榮王就是福王。榮王幼小,根本不是福王的對手,彆說做皇帝,能保住小命就不錯了。福王麼,大行皇帝的兄弟,日夜想過皇帝癮,野心不小,能力卻很有限。瞧著福王當初對他有過一飯之恩,助他登上帝位也沒什麼。反正不管他們哪個禦極,他的地位都不會動搖。東廠的根須早就深深紮進大鄴的命脈,那些“坐皇帝”,須臾也離不開他這個“立皇帝”。
立皇帝,真是個入木三分的大罪名!他也佩服那個取名的,言官果然嘴皮子厲害,意圖不大好,但是說得很形象。他褪下腕子上的佛珠盤弄,沿夾道往欽安殿方向去,邊走邊想,等宮裡的事忙完了,就該整治那些彈劾他的人了。換了新皇帝,更要來個開門紅,也好讓朝上的祿蠹們瞧瞧,東廠依舊如日方中。
進天一門的時候曹春盎過來迎他,細聲道:“乾爹,那位步才人醒了。”
他嗯了聲,“內閣的人查驗前醒的還是查驗後?”
曹春盎笑道:“時候掐得正好,剛擬定了封號,典簿宣讀後沒多久就醒了。”
“倒是個福大命大的。”他轉過頭問,“那這會兒內閣打算怎麼處置?”
曹春盎道:“正要請乾爹示下呢!內閣的意思是定下的名額變不了,既然連徽號都上了,務請才人再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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