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儘離觴(1 / 2)

肖鐸結局 浮圖緣 2469 字 4小時前






私奔無果,還得按照正常步調行事。新江口的檢閱是個盛典,體現大鄴水師實力的好機會,不僅官員雲集,觀禮的百姓也不少,有點端午看競渡的意思。堤岸、壩台,到處都是烏泱泱的人頭。

辦事過後有冗長的夜宴,這也是老規矩。南苑王做東,把秦淮河畔最有名的鳳凰台包了場子,這是個格調高雅的地方,姑娘都是清倌人,能歌善舞,賣藝不賣身。倒不是充門麵裝正氣,大鄴並不限製官員出入風月場,老輩裡的皇帝勵精圖治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打從第五代天子即位起就自詡為詩魂畫骨,當的是“仁政”,更不能違逆了“大倫”。之所以選這個地方,是因為這裡乾淨,不光接待男客,女客進門也不用避忌。各走各的門,各自吃席聽曲,互不打擾。音樓是南京目下最大的人物,太妃抵半個主子,少不得要抬出來以示天恩浩蕩,受官員們磕頭見禮。

本來托病不想去,可是南苑王派了人來哀求,說步主子進了府門想家人,終日啼哭。幾回打算去來燕堂叩見,都叫王爺攔下了,下令不許給娘娘添麻煩。這回逢著大典,眼瞧著娘娘要回京了,務請娘娘賞個臉,算是給娘娘踐行,順帶姊妹道個彆。

音樓自己不拿主意,萬事聽肖鐸的。肖鐸計較良久,忖著如果要出岔子,與其閉目塞耳,倒不如明明白白迎擊。因點頭應了,讓她萬事多長心眼,見麵可以,隻葫蘆聽,不要答應任何事情。

於是太妃被華輦接出了來燕堂,新江口太遠,避免勞頓就不去了,傍晚時分直接到鳳凰台,升了座兒放簾受朝拜。一*禮過後官員們魚貫退出,這時候命婦進來,按著品階又是一通跪拜,好話聽了一耳朵,簡直堆起繭子來。

鳳凰台女眷這頭伺候的人都替換過,全是南苑王府派來的府監,隔著竹簾看過去,兩麵宮燈輝煌,太監們按班侍立,門上空杳杳的,似乎已經到了收梢。她心裡納罕,怎麼沒見音閣?但也不方便問,不來就不來罷,橫豎見了麵也是尷尬。

正要叫彤雲卷簾,往外一瞥,進來個年輕女人,戴狄髻,穿香色交領褙子,有娟秀的臉龐和微揚的眼角。音閣的確稱得上是美人,經了些事,看上去比以前沉穩些了。上前來不敢造次,跪在織花地毯上磕頭,“奴婢步氏,恭請太妃娘娘金安。”

以前占儘先機的人,如今俯首貼耳頂禮參拜,人生真是峰回路轉。不管是不是贏家,至少這刻她高高在上。音樓長長籲了口氣,“姐姐不必拘禮,請起吧!”

彤雲轉出簾子攙扶了把,順勢退回來,因得了音樓示下,依舊把簾子卷了起來。

音閣朝上覷了眼,很快把眼皮子垂了下來。記憶裡這個妹妹是個不拘小節的人,現在進宮掛了名兒到底不一樣了,還在先帝孝期裡,穿得很素淨,隻戴銀飾,鬢邊一朵珠花,拾掇好了也是明眸皓齒。

她有點拘謹,以前自己霸道,欺負她是家常便飯,沒想到她得了高枝兒,在宮裡露了臉,連掌印太監都向著她。這趟聯姻的事上狠狠刁難了一把,她爹吃虧也不敢言語,隻得乖乖把她送進南苑王府。

不知道她怨她不怨,認真比起來自己還是占了便宜的。嫁給宇文良時雖然是做妾,在後院裡也受夠了恥笑,總算男人活著。不像她,年輕輕的先帝就晏駕了,這輩子也隻有吃素抄經的份了。

給她賜了座,她沒敢領受,站在一旁說話:“自打娘娘進宮應選起,奴婢就日夜念著娘娘。也許娘娘不信,我心裡真是愧疚得緊,隻愁沒機會再見娘娘。這回是借著東風,好容易央求王爺讓我出府,我在娘娘跟前磕個頭,罪孽也能減輕些。”

音樓笑了笑,“姐姐真客氣,過去的事了,還提她做什麼?同人不同命,你母親是正房,我母親隻是個妾,所以咱們年紀雖相差不大,嫡庶有彆,就沒什麼可怨怪的了。你如今在南苑王府好不好?父親給你結的這頭親,倒是門好親,就是位分不高,將來有了孩子,也是個庶。”她陰陽怪氣呲達幾句痛快了好些,撩袖比了比手,“噯,彆站著,你坐。”

音閣麵紅耳赤,謝了座挨在椅角上,前麵的話也不去計較了,單問:“聽說再隔幾天娘娘就要回京城了?這一彆,往後再要出宮就難了。”

音樓淡淡應道:“是啊,進了宮不就是一輩子的事麼!這趟出來蒙聖上恩典,往後沒有這樣的好運道了。還得謝謝爹,要不是他,我這會兒仍舊是個埋汰丫頭,哪裡有機會進紫禁城見識!”

她恨她爹,從骨子裡往外恨。沒有讓她替選,她的人生絕不是這樣的。如今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不知道要走多少彎路才能完成這場朝聖。音閣知道她不待見自己,承受她的怒氣時分明瑟縮了下。今時不同往日,她沒法發作,隻有兜著。

“奴婢鬥膽……雖沒有進宮,也知道深宅大院裡的空虛孤寂。如果娘娘恩準,將來奴婢求王爺,讓奴婢遞牌子上宮裡探望娘娘。”她怯怯看她,“娘娘,咱們不是一個母親,但卻是同祖同宗。娘娘怪罪是應當的,奴婢以前年輕不懂事,不知道給娘娘添了多少麻煩,現在想來悔斷了腸子……”

音樓看了她一眼,葫蘆裡賣了藥的。宇文氏不是要謀反嗎,一點兒一點兒接近京畿,常來常往就讓紫禁城裡的人放鬆戒心了。

她端起茶盞吹吹那幾片漂浮的茶尖兒,虛應了聲:“好自然是好,不過宮裡規矩嚴,遞了牌子能不能進來也難說。姐姐曉得的,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太妃,上頭還有皇太後、皇後。宮眷探視都要經那裡首肯,我自己做不得主。”說完略帶歉意報以一笑。

音閣囁嚅:“是,奴婢見識淺,竟沒想到那個……”

她抿了口茶擱在一邊,“姐姐也彆奴婢長奴婢短,弄得我心裡怪難受的。以前的事過去就不提了,親姊妹離得遠,越走越稀鬆,漸漸就淡薄了。好好伺候王爺,將來養個兒子母以子貴,也是一樣。”

她端著,全是訓誡的口吻,音閣聽了唯有諾諾稱是。一時沉默下來,音樓就有些懨懨的。身上短柄烏頭的毒沒清乾淨,應付久了力不從心。她轉過頭問彤雲,“聽說底下有燈會,開始了沒有?外頭瞧瞧去,憋久了有點兒難受。”音閣聽了忙上來攙扶,她笑著把胳膊抽了回來,“今兒見也見過了,姐姐吃席麵去吧!我聽雅間裡熱鬨得緊,回頭還有人唱堂會呢!”沒再理會她,自己提起裙角下台階邁出了門檻。

外麵果然是清明世界,沒有檀香和脂粉混雜的味道。站在台上往下看,疏朗的柳樹間鑲嵌著五顏六色的燈,讓她想起那天逛夜市的情景。一樣的夜,融融的暖意,買一個猴兒拉稀,弄得滿身都是糖汁子……

“這會兒身上怎麼樣?”彤雲拿件披風給她披上,她總是渾身濕津津全是冷汗,其實於尊麵前倒也用不著裝,的確體虛得厲害。她給她整了整肩頭,一麵搭金扣兒一麵道,“要是乏累了我叫人準備轎子,早些回去歇著吧!”

她點了點頭,轉回身的時候看見石亭子那裡立了個人,光影下眉目模糊,但身形如鬆。彤雲告訴她,那是南苑王宇文良時。

回京的日子轉眼便到了……

西廠用的是兩號福船,比他們來時使的小很多,停在桃葉渡南,需從秦淮河上乘舫船出城。

槳櫓聲聲,肖鐸隨船親自相送。在船頭看了風向回到艙內,她安靜坐在圈椅裡,低著頭不說話。他知道她一定是在擔憂,左右船多,又怕一不小心落了人眼,隻掖手道:“娘娘一路多加小心,臣同娘娘交代的話,娘娘切記。”

他把什麼時辰、德州哪個渡口都囑咐好了,隻要按著他說的辦就萬無一失。音樓抬眼看他,沒接他的話茬,自顧自笑道:“今日一彆,廠臣自己保重身子。自先帝龍禦起,一宗一宗的事兒接連而至,廠臣對我諸多照顧,我記在心裡,這輩子都不忘記。眼下天兒熱,還需多避日頭。我看了黃曆,再過二十來天就要入秋了,南方秋老虎也厲害,不過過了性兒就轉涼,秋衣要早早預備好。如果織造坊手腳麻利,這頭的差事辦妥了就回京複命吧!終歸是京官兒,外放久了不好。”

他疑惑地看她,她轉過頭去避開他的視線,似乎在勉力支撐,下頜線條緊繃。他心裡不忍,上前兩步,“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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