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二合一(1 / 2)







第157章 二合一

以當世的標準來看, 黑甲營已經是所有統治者夢寐以求的那種精兵。

它裝備精良,軍法嚴整,將領極高, 士族拚死效力。以幾千人的傷亡為代價, 借助地利之便, 甚至可以對抗前後夾擊的幾萬大軍, 如果把它放到外麵,就必然是一支令人聞風喪膽的鐵騎。

除此之外, 滄海城兩任城主,每一任都極其舍得在軍事上花錢。

解鳳惜心中偏向自己的大弟子,批給黑甲營的軍餉軍需所用,每一筆都是流水般的龐大數字, 這自不用說了。葉爭流也是一樣,她剛上任的時候,黑甲營便經歷過一場惡戰。為了安撫黑甲營,她叮叮當當撥出去的撫恤金,亦不是什麽小數字。

但, 在葉爭流看來,這一切尚有欠缺之處。

頂著秦西樓微微發顫的眼神, 葉爭流順手拂過飄進長廊裏的一根柳枝, 反拗下來, 有一下沒一下地在自己的手心裏敲著。

她慢慢說道:

“自古以來, 人人都說‘匪過如梳, 兵過如篦’。宋國名將平宸甫的大名我聽過, 當年宋國吞並衛國,我一路從順婁逃到遷台,一路上所見所聞, 全是定陽城破以後,流離失所的全家老小。”

秦西樓自然也聽過這段公案,一聽到“平宸甫”的名字,他的眼神當即閃爍了一下,顯然對當年發生的事情極其深刻。

葉爭流幽幽回憶道:

“直到四個月後,我才知道定陽城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平宸甫惱恨定陽城上下一心,難以攻打,入城第一日就活剝了太守的心肝,第二日則大肆劫掠百姓,安撫士卒。到了第七日,定陽城鎮內外被俘百姓共計七萬上下,士兵一萬有餘……。”

葉爭流抬起眼來,緊盯著秦西樓,一字一頓地問道:“你知道後來,這八萬人怎麽樣了嗎?”

“……”

秦西樓微微屏息,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這才說道:“據說,平將軍要拿他們以儆效尤,於是全部殺了。”

“不錯,全部殺了,讓整個衛國都看看反抗的下場。而且,你這還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葉爭流眼色沉沉:

“我查閱滄海城賬本,發現那一年宋國向臨海三城買了大量的鹽。那真的是非常非常多的鹽,遠遠超過平時的儲備量……”

葉爭流一邊說著,一邊微微搖頭:“真的是,非常的多……”

驟然之間,一下子想通了什麽,秦西樓的喉嚨裏像是突然間堵上了什麽東西。

他小聲問道:“是要醃製軍糧嗎?”

葉爭流冷笑不語。

她背過手去,仰起頭來,看著一隻飛鳥從視線的邊緣,自高高的楊樹梢頭,直到沒入被廊沿遮擋的藍天。

“那之後,衛國果然一敗塗地。然而在攻打完衛國,再去攻打相鄰的吳城時,平宸甫卻遇到了整個吳城的拚死反抗。”

“當時的吳城城主是袁康虎。”秦西樓低低地在葉爭流背後說道。

“不錯。袁康虎站了出來,對吳州子民們說,‘衛國亡國以後,衛國人從此在宋國生活的不如豬狗。倘若一個衛國人路上遇到宋國人,而不給宋人讓路,告到官府去,便要受鞭十下。今日來攻打我們的是宋國的大將平宸甫,他攻破城池以後,一向不留活口。現在吳州受圍,既然抵抗也是一死,不抵抗也是一死,不如齊心協力的守住城門,如果敵軍退去,我們還有活路。’。”

正所謂——“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平宸甫最終沒能攻破那座城池。

他死在了攻打吳城的過程中。

在箭儘糧絕的情況下,吳城人吃泥土、吃皮子、吃城裏所有能找到的苔蘚和樹皮。生病的老人主動結隊跳下城牆,死前最後一件事是砸到了敵軍的頭上。

滿城上下堅守了整整五個月,期間平宸甫受到吳城內的卡者夜襲刺殺,一個卡者的卡牌和詛咒相關。於是,平宸甫最終死於那道小小的、不足一寸長的傷口上。

在那個卡者站出來以前,世上沒人知道,原來吳城裏竟然還藏著這樣一個人。

他本是一個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人,據說性格孤僻,平日裏不和人打交道,一年到頭也說不上十句話。

在平宸甫死前,沒人知道,所有進入這農人草廬裏的所有蚊蟲鼠蟻全部死絕;也沒人知道,他為什麽寶貝般守著自己院裏的井,從來不許別人來借一口水。

作為刺客,那個農人當場就被拖下去,斬成肉泥。

執行這個命令的士兵,眉心處當場就落下了淡淡的一線黑痕,像是有人在那裏抹了一道草木灰。然而在那個要命的關頭,這征兆卻沒被一個人察覺。

十天以後,一場劇烈的瘟疫以不可阻擋之勢,蔓延了平軍的整個大營。

一個月以後,平宸甫身死,宋軍惶然退兵。

“平宸甫暴戾地對待他攻打下的城池,搜刮儘衛國遺民的每一寸血肉。於是,吳城人要以更加暴戾的態度來反對他。即使隻是一個小小的民夫,也要站出來刺殺他,以自己的死來換得宋國退兵。”

葉爭流嘆息著說道:“如果放縱我們的士兵和平宸甫一樣,那麽我們遇到的百姓,和吳城的百姓也不會有差別。”

“我約束黑甲營,不許他們在風海城裏胡作非為。不僅因為風海城已經是我的領地,更是因為百姓不是我們的敵人。”

“百姓不是我們的敵人。”葉爭流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遍,她將手搭在秦西樓的肩上,循循善誘地說道:“就連風海城的士兵,他們也隻有在作戰時才是我們的敵人,被俘後就不是——誰才是我們的敵人?誰才是我所劍指的對手?我在風海城還留下了誰,一直到今天也沒有處置?”

“……”

葉爭流拍在秦西樓肩膀上的那隻手,並沒有很用力。

她雖然手掌粗糙,手卻並不是很大,僅僅能蓋住秦西樓的半個肩頭。

然而,就為這一隻輕如羽毛般的手掌,就為那綿弱無力的勁道,秦西樓竟然下意識地縮緊了肩膀,然後彎下了腰。

他的嘴唇已經抿成了一條直線,那個答案就在他的嘴邊,卻因為太過惹是生非,讓他不得不緊緊地把嘴巴閉上。

終於,像是無法再承受這種壓力似的,秦西樓低下頭去,單膝跪在了地上。

葉爭流一直溫和地看著他,她也彎下腰去,拍拍手,示意秦西樓抬起眼睛。

“西樓,你能掙脫你的出身嗎?”

她看好秦西樓,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在把秦西樓調到身邊以後,葉爭流更是明裏暗裏地觀察了他許久。

對於秦西樓本為士族這一點,葉爭流稍覺意外,卻並不是全無預備。

在留下這個問題以後,葉爭流隨手扔掉手中的柳枝。她沒有再對秦西樓說其他話,而是留他一個人在那裏煎熬掙紮,直到他想個明白。

背後,秦西樓的呼吸聲沉重得在三步之外都能聽清。眼見葉爭流當真毫不留戀地就要離開,他倉促地叫了一聲:“您——”

“嗯?”

“信念。”秦西樓急迫地說道:“‘我們的士兵要有一種信念,他們明白自己在為什麽而戰’——這信念是什麽?到底是在為什麽而戰?城主,是什麽?!”

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葉爭流不假思索。

“為了大道為公,老有所養,幼有所依,人人吃得飽,穿得暖,生病了有能力延醫問藥,孩子們隻出極其低廉的學費就能進入學堂,有才華的人,無論是何出身都可考取功名……一言以蔽之,”

極其微妙地停頓了一下,葉爭流這才緩緩道:“為了,天下大同。”

說完了這句話,葉爭流再不遲疑,她邁動腳步,順著長廊的方向一路遠去了。

隻留下秦西樓癡癡地留在原地,從嘴唇的形狀來看,他一直將那四個字反複地誦念著。

“天下大同、天下大同……”

……

這一天,葉爭流沒有得到秦西樓的答案。

但在晚上入睡以前,她按照習慣查閱係統。葉爭流儼然發現,就在人才係統的宿舍裏,多出了一個Q版小人的圖像。

新來的Q版小人,皮膚比其他小人都要白上一個型號,除此之外,他嘴角上揚的弧度也被其他的三頭身小人要深上一些。

那是秦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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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秦西樓就繼續來葉爭流身邊報道。

他仍然妥帖溫和得像個金牌秘書。

隻是,兩個人都能察覺到,而又都不會揭破的一點,便是他和葉爭流的交流變得多了起來。

在葉爭流不忙的時候,秦西樓翻看著葉爭流交給自己的任務,往往不再悶頭把它們做好,而是多問葉爭流一句。

“在您的理想中,它應該得到怎樣的一個結果?”

……

此外,在充當秘書之餘,秦西樓開始默默地攢起他的“教案”。

葉爭流曾經要來看過,那東西厚厚的一遝,顯然秦西樓已經籌備了不少時候。大多數都是對於軍中案例的分析,顯然秦西樓很認真地在預設到底要怎麽教化士卒。

葉爭流耐心地花了一個時辰的時間,把一遝教案從頭看到尾。在把資料還回去的時候,她提出了兩個建議。

“我們需要一場大型的動員,讓人提起它就想起‘天下為公’四個字,就像是一個標誌。”

“我記得,你原來在做的那個‘小型軍校’就很不錯,這件事一樣可以這麽辦。從各隊伍中抽調一部分人先行培訓,再把這些‘輔導員’依次安排回隊伍裏……”

說到這裏的時候,秦西樓很感興趣地朝著葉爭流仰起頭來。

“城主想給我安排一個新的軍銜嗎?就像猴猴部長那樣?”

葉爭流聞言挑起眉毛:“你覺得我會給你定下一個什麽稱呼?”

秦西樓仔細地想了想,結合著“輔導員”的新名詞,很快就得出了結論。

“如果他們是輔導員,那我就是輔導將?嗯……搗大醬(導大將)?”

葉爭流:“……”

葉爭流麵無表情地評價道:“諧音梗扣錢。”

…………

在秦政委一遍一遍規劃著的他的教案,並且掉著頭發的同時,負責鋼鐵廠的裴鬆泉一根頭發都沒有掉,依然把事情完美地解決了。

沒錯,裴鬆泉被分配到了鋼鐵廠。

這可不是葉爭流被煉器係統拐帶的走火入魔,下意識想把裴先生送到離爐子比較近的地方煆煉一下……咳,至少不完全是。

被分配到鋼鐵廠,完全出自於裴鬆泉的個人意願。

他在提到那座新建起的煉鐵高爐時,一貫聚起的眉心都向兩邊放平,從來含著悲憫的眼神裏,也多出了幾分難得的好奇意味。

他在這世上見多了塵世中的苦難,也見慣了民脂民膏所堆砌的雕梁畫棟。但與之相反,這樣一座熊熊的鋼鐵高爐,兼以——按照葉爭流所說,是要“用之於民”的新鮮事物,對他來說並不多見。

半神對此很是好奇,故而主動請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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