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天的雪。
紛紛揚揚的雪花自空中飄下,如鵝毛,似柳絮,鬆軟地鋪在大地上,銀裝素裹,一層緊疊著一層。
大雪掩蓋住所有和溫暖沾邊的一切。
雪花覆上枯樹,枝乾便為此白頭。嚴寒冰封江流,讓本來與天色相接的漫江潮水,也變成潔白得與四周無二的東西。
整個世界空茫無際,沒有人聲也沒有鳥語,風雪聲隔絕了天地間所有細碎的動靜,隻有寒冷的北風從平原萬裏呼嘯而過,雪珠子輕輕沾在身上,一片一片,一滴一滴。
葉爭流像是被直接切成了兩部分存在。
一部分的她正彷徨在雪景之中,六角形的雪花在她伸出的掌心裏融化。
而另一部分的葉爭流則站在酒樓的客房,眼前就是幾個正完全失去戰鬥力,躺在地上凍得哆哆嗦嗦,用雙臂抱緊自己,牙關打著寒戰,磕磕作響的男人。
她依舊能感知到軀體的一切:她手中正握著煙鳳翎、房間裏還有冷菜冷飯的氣味、男人們嗷嗷的叫喊聲也儘數落入葉爭流的耳朵。
葉爭流朝地上的幾個男人走了過去。與此同時,她也操縱著精神圖景中的那個自己原地坐下。
非常奇妙,這感覺就像是同時擁有了兩個自己。
應該因為葉爭流是柳宗元卡卡主的緣故,雖然北風呼嘯,雪花鋪天蓋地,然而葉爭流卻並不覺得冷,隻是感到令人鎮定和清醒的涼意。
處於雪景中的葉爭流走動起來,腳下踩出一個又一個深深的腳印,每一個都近乎半尺。
她踮起腳來極目遠眺,便見渺渺的江岸對麵處,一粒芥子般的小舟正停在岸邊。烏黑的船頭正盤膝坐著一個披著蓑衣的漁翁,臨寒江而釣。
白雪層層地蓋滿了他的鬥笠和蓑衣,把這老翁也變成無差別的顏色,與淡灰的天和純白的江流一體。
精神中的葉爭流不忍打擾,現實裏的葉爭流卻忍不住嗬出了一口氣。
真美啊,葉爭流想道。
這是一種……何其蒼茫、孤獨而傲然的淩絕之美麗。
原來柳宗元卡的第一技能,並不是望文生義、趕儘殺絕的攻擊。
葉爭流對麵的四個男人已經凍得臉都青了。
儘管此時正處於溫暖的客房之中,但他們的四肢仍然呈現出一種在寒冷之中特有的僵硬。
極度的嚴寒迅速剝奪了他們的活動能力。
剛剛這幾人也不是沒想過朝葉爭流動手,隻是動作滑稽地撲上來時,他們已經冷得連手指都不能回彎了。
葉爭流稍稍往旁邊一避,他們便接二連三地撲到在地。
如果葉爭流沒有看錯的話,其中一個人的睫毛甚至還上了一層淡淡的霜。
葉爭流若有所思地揚起眉毛。
柳宗元的一技能,可以直接作用於人的認知。
對她而言,出現在腦海裏的畫麵,僅僅是提神醒腦,並且透出一股極其孤高峻潔的氣魄而已。
不過,用在葉爭流的對手身上,他們表現得便如同一個個當真被扔進冰天雪地。
從他們睫毛上凍結的霜色來看,這個技能似乎還可以透過認知照映進現實。
這效果非常神奇,葉爭流以前沒有過這種類型的技能。
葉爭流不再著急動手。她拽來一把椅子坐下,就著四個男人牙關叩響的伴奏,開始饒有興致地分析起柳宗元的技能來。
說實在話,葉爭流至今也沒想通:為什麽忍不了衝出來的卡,居然會是柳宗元大大?
上一次忍不了的卡牌是李賀卡,然後葉爭流的卡麵上就多出了一個技能。
這一回,柳宗元卡雖然沒有多出其餘技能,卻極其淩厲地展現了它的威力。
葉爭流撚起卡牌一看,發現這一回的攻擊竟然沒有占用冷卻時間!
葉爭流:“!!!”
莫非這就是卡牌主動請纓,和她使用卡牌的區別?
客棧……暗算……色。欲……教派……
究竟是哪個點戳中了柳宗元卡的脾氣?
眉目間猛然掠過一絲恍然,葉爭流長長地“哦”了一聲。
原來如此,她回憶起來了。
柳宗元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叫做《河間傳》。
如果以晉江的審核標準來看,這是一篇沒有黃色描寫的小黃蚊。
文章的大概內容,就是講述一個原本品德高尚的女子,遭到別人的算計,因而被人玷汙。之後此女食髓知味,不斷和不同的男人行荒。淫之事的故事。
葉爭流對於這個故事的記憶原本沒有那麽深刻,隻是有一個情節實在太難忘了,讓她至今都能描述出來。
——故事裏的女主人公在害死自己的丈夫以後,就開了一家酒樓。每天在酒樓裏透過小洞觀察來喝酒的男人。
凡是年輕力壯的、英俊瀟灑的、善於飲酒作樂的,還有大鼻子的,都可以成為女主人公的入幕之賓。
葉爭流讀這篇文章的時候,年齡還比較小,因此不知道為什麽大鼻子的也可以。
再後來……
嗯,葉爭流就長大了。
她隻想說,柳宗元大大,您可懂得真多啊= =
總而言之,剛剛四個男人不懷好意闖進客房的場麵,還真和《河間傳》裏描述女主人公第一次被人騙汙的場麵有幾分相似。
觸景生情,這讓柳宗元卡聯想起《河間傳》的情節,或許也不是不可能。
更重要的一點,柳宗元寫《河間傳》,本是為了暗喻君臣關係,這也一向是所有文人的爆點。兩廂結合,難怪所有卡牌裏最先忍不住的是柳宗元卡了。
厘清了整件事情的思路,葉爭流便愉快地從椅子上站起。
她緩緩走到地上躺倒的四個人麵前,收回了柳宗元的一技能,抱著胳膊冷笑道:“現在如何?仍想引我入教嗎?”
其中的掌櫃僵硬地搖了搖頭,臉上的肌肉都凍得難以活動。
“不、不敢……”他磕磕絆絆地說道:“我、冷……好冷……我已經沒有了……那種……世俗的欲。望……”
葉爭流:“……”
葉爭流實在想不出有什麽話好說,隻好默默地扭過頭去。
儘管千山鳥飛絕裏的“鳥”並不是當前語境裏的鳥,但柳宗元卡的技能還是實現了曲線救國的目的。
葉爭流隻能評價為:可能這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叭。
腳尖一勾,把快要僵成一條的掌櫃的踢到一邊,葉爭流居高臨下地看著一身橙衣的店小二。
“現在,我們可以來談談入教的事了——這種事你做過多少回?被你’勸服‘的教眾現在都在哪兒?你們的窩點究竟在何處?放心,不用你送,我自己過去入、教。”
“入教”兩個字,慢條斯理,被葉爭流念得極重。
色。欲之神先派刺客刺殺葉爭流在先,又有歡喜觀的黑店試圖暗算她在後。
這事既然被葉爭流碰上,她便要伸手管上一管。
再加上她恰巧抽出“已經沒有世俗欲。望”的柳宗元卡,仿佛天意也在暗示葉爭流,好好回敬歡喜尊一番。
店小二已經凍得人都快傻了,好不容易緩過來一些,一抬頭看到葉爭流冷若冰霜的表情,頓時想到了方才那股幾乎把他凍死的嚴寒。
他差點被技能活活凍死,新生的大片凍瘡還留在他的臉上、手上、大腿上。
店小二不敢不長記性,葉爭流問一句,他就乖乖地答一句,再也看不出先前下迷。藥、闖客房的膽子。
到了最後,葉爭流滿意頷首,當即道:“你回答的很好。現在隻有最後一個問題,你們做這種事……多少回了?”
她的語氣平平無奇,沒有多少感情的波動,那店小二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七……不不不,三,兩,也就兩回!剛剛對您動手沒成成功,我們隻乾了兩回啊!”
葉爭流煩厭地皺了一下眉頭。
“我猜,一定要比七回多。不過,就按照七回的數目來吧,多了我也費事,畢竟不是剁臊子。”
店小二大張著眼睛看著葉爭流,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驟然湧上他剛剛被凍傷過的脊背。
他尚且沒有理解葉爭流話裏的意思,卻已經察覺到了迫近的危險。
緊接著,隻見葉爭流手中煙鳳翎輕巧地一劃,他的腰帶忽然落了下去。
店小二:“!!!”
等等,不是吧,他知道了……
葉爭流的表情幾乎完美複製了“地鐵老人看手機”的jpg圖片。
她淡淡宣布道:“你們幾個,就都切七段吧。”
至於後續會不會因為感染和流血過多而死,那就要看運氣了。
——葉爭流相信,歡喜尊保佑著他們呢。
把煙鳳翎重新塞回袖子,葉爭流改從靴筒裏拔出一柄短匕。
太臟了,煙鳳翎她還想繼續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