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爭流動動手指,心下隱隱有種感覺,知曉自己隨時能把這段幻景變為意境中的真實。
不過……
看看身邊的裴先生,葉爭流笑了一下,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裴鬆泉點了點頭,又將目光投向了那葉係於岸邊的扁舟。
小舟裏的男人猶自仰頭飲酒,時不時出神觀望著古戰場的方向。
他身上原本帶著些許貶謫後的落魄,可肉眼可見地,他在一聲聲奔湧的江潮聲裏,觀望著古戰場的方向,洗儘了自己的憂愁。
裴鬆泉又問道:“他是誰?”
葉爭流輕聲答道:“那是東坡先生。”
……
映紅了天際的火光漸漸淡去,二十萬曹軍零落逃走。
那個羽扇綸巾的儒將疏朗地笑著,身影久久地在甲板上定格,而扁舟裏的男人,也舉起了手中的杯盞。
葉爭流抬起手來,掌心上也落下了兩個小巧的酒杯。她手指輕輕一晃,琥珀色的液體便蕩漾起來,在月光下瑩瑩生亮。
葉爭流將其中的一隻酒盞分給裴鬆泉。
扁舟上的男人舉杯對月,葉爭流亦向天邊舉杯。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第一杯酒敬赤壁江月,第二杯酒敬故國神遊。第三杯酒敬給東坡先生,第四杯則敬給身邊的半神。
葉爭流第五次舉杯時,裴鬆泉按住了她的衣袖,委婉地看了葉爭流一眼。
殺傷力不大,勸酒性極強。
葉爭流笑道:“最後一杯了,先生,我隻敬自己一杯。”
裴鬆泉奇道:“你敬自己什麽?”
葉爭流緩緩道:“我敬自己,是個當世英雄。”
……
俱往昔,已成為歷史中的風流畫卷。江山如畫,多少英雄豪傑,終被雨打風吹去。
昔日是東坡先生眺望赤壁,詠懷周郎。
今日是葉爭流身臨其境,感懷蘇軾。
焉知在千年以後,或許是在某個戰場,或許是在她的故居,世上會有人臨江而嘆,讚一聲葉爭流真英雄也?
葉爭流仰起頭來,和扁舟上的男人共同飲儘了那一盞冷酒。白瓷的酒杯在葉爭流掌心消失不見,葉爭流笑著衝裴鬆泉點了點頭。
“乘興而來,興儘而歸。意境已儘,我們可以出去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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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被葉爭流帶出“神域”,裴鬆泉的神色裏,仍然帶著些許恍惚。
直到葉爭流熟練地將“神域”收起,裴鬆泉這才回過神來。他急忙轉身阻止了一句,卻比之前晚了一步。
望著裴鬆泉遺憾的表情,葉爭流飛快地眨了眨眼:“先生是拿那個意境有用嗎?”
“不是的。”裴鬆泉眉心緊起,定定地看著葉爭流。
他的眼神帶著些微的奇怪,明明皺著眉頭,卻不像是在發愁,反而還有些高興。
猶豫之色像是一塊積雨雲,時濃時淡地籠罩在裴鬆泉的眉目之間。
他糾結得太過外露,搞得葉爭流也七上八下,不知道裴先生這是怎麽了。
葉爭流被半神用這種眼神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主動開了口:
“先生有什麽要指點我的嗎?”
“唉……我是想問你,”裴鬆泉終於下定決心一般,把那個積壓已久的問題說出了口,“你的神域,不止一個嗎?”
嗨,她還以為什麽大事呢。
葉爭流回想了一下,她好像是跟裴鬆泉說過,上個意境叫做《春江花月夜》。
現在裴鬆泉又見她拿出一個《赤壁懷古》的意境,自然會感到奇怪。
對著裴鬆泉,這種事也沒什麽好瞞的,葉爭流很爽快地點了點頭:“是。”
“……”
裴鬆泉頓住了。
過了良久,他才向葉爭流問出第二個問題,語氣溫和得像是絮進了一段雲:“那個《春江花月夜》,你能給我看看嗎?”
葉爭流遺憾地搖了搖頭:“那個不行,先生。”
《春江花月夜》正用來關著嫉妒之神呢。
裴鬆泉點了點頭,臉上的洞明之色愈發清晰。
他非常切題地問道:“是卡力不夠,還是沒法召出?”
葉爭流如實回答:“沒法召出。”
倒是可以收回。
她要是收回了《春江花月夜》的話,裏麵的嫉妒之神大概會高興得像是過年吧。
“原來如此……那你的《赤壁懷古》,現在也無法召出。這不是因為卡力的原因,對不對?”
裴鬆泉望著葉爭流的神色,緩緩點頭道:“那,我就明白了。”
——原來不是有兩個神域。葉爭流的技能,便是會產生隨機的神域。
葉爭流陡然抬頭:“嗯?”
等等裴先生,您明白什麽了?
從裴鬆泉恍然大悟的語氣裏……葉爭流怎麽感覺,裴先生他好像是誤會得更深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