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2 / 2)







薑家老大和老二聞言,扯著油氈布把它們鋪在泥地上。

旁邊的薑家小輩們見狀,忙不迭地蹲下去跟著拽著油氈布。

鋪完,各個都用著如狼似虎的眼神盯著周中鋒。

周中鋒頓了一下,有些太過熱情了。

就見到薑母朝著他走來,一臉笑容,那是丈母娘看女婿的目光,“周同誌是吧?我閨女既然信你,我肯定也信你,這場兒我給你擺上了。”

周中鋒不自在的輕咳一聲,“謝謝嬸。”

他走到車子旁邊,抬手敲了敲車玻璃,“城兵,於主任,幫忙把後備箱打開下。”

三轉一響是大物件,駕駛座上自然是放不下的。

許城兵便是周中鋒的戰友,也是東省大院兒人。

兩人都是首都部隊的戰友,後來許城兵實戰中受傷,回到東省大本營。

而周中鋒這次弄來的三轉一響,便是從省城調貨來的,這裏麵許城兵幫了大忙。

聞言,許城兵搖下這駕駛座側麵車窗,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向來清冷穩重的周中鋒,這般急吼吼的催人。

他不由得他們探出車窗,朝著人群中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薑舒蘭。

日頭兒打在她臉上,她肌膚瑩白如玉,白淨透亮,眉目如畫,說不出的好看。

這一看,許城兵心裏就有數了,難怪老周半路丟下他,一個人先跑了。

許城兵從駕駛座上跳下來,手握拳捶在周中鋒的肩膀上,打趣道,“難怪你這麽急!”

原來,美人兒同誌等著在。

聲音不大不小,周圍人都能聽得見。

罕見的周中鋒也紅了耳朵,他跟著催促,“快開後備箱!”

哪裏來的這麽多話。

許城兵看到他這般樣子,沒忍住笑了。

隨著於主任一起去了後備箱,拿著鑰匙往後備箱蓋子上一戳,就見到那後備箱吧嗒一聲。

自動打開了。

周圍的社員們哪裏見過這種場景?

紛紛探頭望過去,驚異道,“這就是小汽車啊?”

“原來,這是啥箱來著?原來是這麽開的!”

“後背箱?長在後背上嘛!可算是長見識了!”

更有人沒忍住去伸手摸那綠色吉普車的車蓋,“這大家夥兒,滑溜溜的。”

在習慣了拖拉機的年代,有一輛自行車都是讓人羨慕得了。

更別說,這四個輪子的吉普車。

可以說,在場很多人都是第一次摸四個軲轆的小汽車。

這一摸,大家就交換了個眼神,“舒蘭這對象,能開得起四個軲轆的車子,怕是職位不低吧??”

這話還沒落,就聽見人群中一陣驚呼聲。

“看!真是三轉一響!”

這話一落,鄒躍華的臉像是被人打了一記耳光,隻是這會,大家沒人看他。

因為,後備箱開的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隻見到,那打開的大大的後備箱內,露出了三轉一響的真容。

一輛嶄新的黑色的二六鳳凰牌自行車最先映入眼簾,自行車上還包著白色的塑料膜。

就那樣整個橫窩在後備箱裏麵,占著了大半的麵積。

接著,在自行車空位旁邊。

是一台臥倒放著的縫紉機,在黑色的機身位置印著遒勁有力的三個字,上海牌。

用燙金的明黃色字體,在那黑色的映照中,格外顯眼。

在坐角落的位置,半豎著一個棕色收音機,為了減少占地方,擠在邊邊處兒。

這收音機極為可憐,但是有眼尖的人一眼就看到收音機,背部的那一個銀白色五角星,“這是紅星牌的!”

她聲音驚喜,“這是滬市製造廠出的最新半導體,比紅燈牌更貴!”

說話的是一個從滬市來的女知青她姓名肖,她正在用如饑似渴的目光盯著那一個收音機。

這話一落,大家先是一陣驚呼。

不知道是誰的目光,率先打在了鄒躍華他們身上。

先前,鄒躍華拿了一台紅燈牌的收音機來下定,可是被蔣麗紅和江敏雲給吹到天上去的。

這會,人家薑舒蘭的對象,拿了三轉一響不說。

還有一個收音機,還是紅星牌的,比紅燈牌更好,還是最新款的半導體收音機。

這一陣驚喜的科普聲音,讓鄒躍華臉色極為難看,他也沒想到。

麵前這男同誌,竟然真的在一晚上就湊齊了三轉一響。

別說是了一個分廠副廠長了,就是他們廠長,也做不到啊!

鄒躍華一言不發,旁邊的江敏雲臉色發白。

饒是她也沒想到,夢裏麵應該是窮當兵的周中鋒,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能耐?

一下子湊齊了這麽多東西?

而且,還是在她也定親過門的這天湊齊,這不是故意的嗎?

明晃晃的告訴大家,她首都來的高才生知青,不如薑舒蘭啊?

這裏麵,要說最難受的則是蔣麗紅了。

因為先前吹的最厲害的則是她,她這會看著那後備箱的大物件,眼睛瞪的跟銅鈴一樣,不可置信。

繼女口中的窮當兵的怎麽比她大廠長女婿還要能耐?

蔣麗紅突然想到了什麽,咽了咽口水,做最後的掙紮挑刺,大聲嚷嚷,“這哪裏是三轉一響四大件?這明明隻有三大件,還少一個大件,可別吹了!”

少一件東西,那就不能被稱為三轉一響了。

旁邊的周中鋒看了一眼蔣麗紅,一言不發的上了駕駛座上。

去了前麵位置上拿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的黑色小盒子。

然後遞給了薑舒蘭。

他什麽都沒說。

但是,大家卻都懂,旁邊的人催促,“舒蘭,快,快打開看看!”

薑家人也跟著道,“舒蘭,快讓大家長長眼。”

薑舒蘭從周中鋒手裏接過盒子,吧嗒一聲打開了。

就見到黑色盒子裏麵放著一款銀白色手表,是女士款,極為秀氣。

“梅花牌的!”

旁邊的那個滬市知青,再次叫了起來,全場就她一個滬市的,見識也多。

隻見到大家向來崇拜的她,極為眼熱道,“這一款手表要196塊……”

她當時也可想要了,奈何家庭條件不允許。

這話一說,現場瞬間安靜了下來。

一百九十六塊,這對於大家來說,是個天文數字,要知道富強粉做的精白麵兒饅頭才四分錢一個。

這一塊手表要能買多少白麵饅頭啊!

更別說,還要一張手表票證,這可是比錢更難弄到的。

這兩者結合起來,無疑是難於上青天。

一想到這裏,大家的呼吸都加重了幾分。

“舒蘭,快戴上,快戴上,讓大家看看?”

旁邊的社員忍不住催促。

薑家老三也喜笑顏開,“對對對,小妹快戴上,讓我們看看!”

薑舒蘭沒想到這一款小小的手表這麽貴,她覺得有些燙手,太貴重了。

旁邊的周中鋒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一樣,從她手裏接過黑色小盒子。

然後把銀白色手表給取了出來,溫和道,“伸手!”

薑舒蘭愣了一下,不帶她反應過來,自己的手已經被周中鋒給撈了過去。

他動作極為溫柔的把手表,戴在了薑舒蘭手腕上,又找到一個最為合適的位置扣上後。

就徹底露出了原貌。

銀白色的手表戴在薑舒蘭纖細潔白的手腕上,相得益彰,煞是好看。

“真好看!”

社員的這句話,說出了周中鋒的心聲,周中鋒沒忍住也說了一句,“極好看的。”

她的手十指纖細,手腕瑩潤潔白,就仿佛天生合該戴這種手表。

甚至,周中鋒有一瞬間錯覺,她更適合帶翡翠玉鐲,碧瑩瑩的綠色配著她皓腕,肯定會更好看。

薑舒蘭沒忍住,紅了臉,她伸手展示了一下,旁邊的社員都沒忍住拉著她手去看。

“不愧是梅花牌的,真漂亮啊!”

大夥兒一一下子全部湧上來,卻被薑母給揮開了,“去去去,都別圍著了。”

她喜笑顏開,“老大,老二,老三,你們去把三轉一響給搬下來,放在油氈布上擺著!”

光圍著她閨女的手看,算哪門子道理?

是不是想占她閨女的便宜?

得了信兒的薑家老大他們,立馬謔謔的去了後備箱,搬的時候,各個都是小心翼翼。

放在油氈布上以後,又被薑母吩咐,“把外包裝都撕下來,讓大夥兒好好看!”

薑家老大他們,自然是沒有不去做的道理。

等縫紉機,自行車,收音機外麵那層包裝,徹底撕開後,一字排開,徹底露出真容。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連帶著先前說酸話的蔣麗紅都瞪大眼睛,三轉一響啊,亮亮的,嶄新的。

薑母繞過周圍觀看的社員,特意走到蔣麗紅麵前,問了一句,“好看嗎?”

蔣麗紅幾乎是脫口而出,“好看!”

等話落,一抬眼看到問話的是薑母時候,她頓時想把舌頭給咬掉,換了口風,“好看什麽啊?跟弄的人沒見識過似的!”

她可是在首都生活過幾十年的人,她會沒見過?

薑母嗤了一聲,笑出聲,“你不確實沒見識過嗎?不然你能看呆了去??”

“也不怎麽樣!”

蔣麗紅死鴨子嘴硬,強迫自己移開目光。

這話,引得旁邊的社員搖頭,“麗紅啊,你說你?”

這不是找罵嗎?

旁邊的薑母一看到蔣麗紅這個樣子,她就想起之前蔣麗紅奚落他們家舒蘭的張狂勁兒。

笑她閨女沒人要,笑閨女沒聘禮。

薑母不由得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冷笑道,“蔣麗紅,你說這些不怎麽樣?你女婿下聘的時候,給你拿了什麽啊?有鳳凰牌自行車嗎?上海牌縫紉機嗎?再或者梅花牌手表有嗎?再再再不濟,起碼有個最新款的啥導體收音機吧?”

“有嗎?你們有嗎?”

薑母不由得逼近,壓著蔣麗紅的麵兒,吐沫星子飛到她臉上。

她一改之前的萎靡不振,那一股子意氣風發的模樣,真的是精神抖擻,讓人震驚。”

蔣麗紅被壓的節節後退,她先是抬手抹了一把煞白的臉。

這一搓,臉唰的一下子通紅。

薑母這個老虔婆這麽問,讓她怎麽回答?

她沒法回答。

蔣麗紅又氣又惱,薑母就算是不給她麵子,起碼也要給她女婿鄒躍華麵子吧?

哪裏能這般當人問的?

這個不是故意打她臉嗎?

蔣麗紅梗著脖子,不服輸,“我們家有收音機,對,紅燈牌收音機,也是上海牌的,不比你們家紅星牌的差!”

她朝著鄒躍華大吼,“躍華,去把你你下聘的收音機拿過來,讓薑母這個老太婆瞧瞧,瞧瞧,我們家的不比他們差!”

冷不丁的這般火燒在了鄒躍華身上。

從對方把三轉一響全部拿出來後,鄒躍華就在極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萬萬是沒想到,這個當丈母娘的這會把他給特意點出來。

鄒躍華頓時頓住,他不願意。

旁邊的江敏雲也期盼地看著他,沒有說話,但是表達的意思在清楚不過了。

先前薑母那哪裏是打她繼母的臉,明明就是在打她的臉!

沒有自行車縫紉機和手表就算了,但是她有收音機啊!

鄒躍華未來是首富,現在是廠長,她就不信了,他拿的收音機能被一個當兵的差?

鄒躍華騎虎難下,自己做的鬼自己心裏清楚,但是不等他回答。

旁邊的蔣麗紅就迫不及待了,朝著站在河堤旁邊的鄒家下定的親戚喊道,“喂,親家同誌,躍華讓你們把收音機拿過來!”

嗓門之大,宛若一聲河東獅吼。

別說河堤了,那就是在整個磨盤生產隊,那都是能聽見的。

這會,鄒躍華在想阻攔,就攔不住了。

因為,那邊親戚聞言,頓時挑著扁擔晃晃悠悠的就跟著過來了。

這——

鄒躍華臉色唰的一下子難看了起來,隻能寄希望,這些人都不識貨。

越是怕什麽,來什麽。

一看到鄒家親戚過來,蔣麗紅立馬迫不及待的跑過去,站到鄒家人旁邊。

隻是,看到那一副貼著紅紙的扁擔,原先還覺得鄒家人做事妥帖細節,還知道貼一張紅紙張,覺得滿意。

這會,有了先前周中鋒他們,用著四個軲轆的小汽車載聘禮比較著。

這扁擔一下子就落了下乘,多了幾分窮酸相。

周圍的社員也是看到這一幕,不由得抬頭下意識地看向鄒躍華。

那眼神帶著幾分打量和不解。

鄒躍華在怎麽說,也是一個堂堂的軋鋼一分廠的大廠長,來下定給聘禮。

不說用小汽車吧,起碼要有個自行車才配得上他的身份啊!

怎麽就用這麽一副舊框子裝著聘禮,草草了事呢!

被眾人用隱晦目光打量的鄒躍華,臉色不好看,他板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心裏卻有些不得勁兒,籃子怎麽了?

籃子還是他親娘老子貼的紅紙呢。

再說,這本來都是鄉下,用籃子裝聘禮多正常啊!

要怪,也隻能怪周同誌不按規矩來,這十裏八鄉下聘的哪家不是用籃子來的?

哪裏像周中鋒那樣,開個小汽車來下聘的。

也太張揚了。

旁邊的江敏雲看著不對,她打圓場,“是我要籃子的,籃子是圓籃子嘛,求的是一個圓滿!”

不得不說,江敏雲的情商是真高。

這一解釋,不止是為鄒躍華解了難堪,還為她自己強行挽麵兒。

隻是,大家也都不是傻子,撇撇嘴,也就沒說什麽?

旁邊的蔣麗紅也沒言語,因為有了籃子這一遭,她心裏不得勁兒,一拿著起收音機就察覺到不對了。

隻是,當她想放下去的時候,已經晚了。

旁邊的滬市肖知青眼尖道,“這一款收音機是舊的!”

“你們看,它按鈕的位置是掉油漆的!”

這話一落,現場瞬間安靜下來。

一根針都可以看得見。

大家先是順著那女知青指著的地方看了過去。

果然,按鈕的位置因為長時間被摁,掉了一個禿斑一樣的油漆塊,不是很明顯,但是細看卻是能看出來的。

這會,蔣麗紅想藏也已經晚了。

她臉色極為難看。

這難道是舊的?

江敏雲也是,她下意識地看向鄒躍華,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

鄒躍華一言不發,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他本來給了家裏娘老子錢的,但是他娘覺得他是二婚,沒必要買的新的。

當初前妻陪嫁的這個收音機照樣能用。

隻是,這個收音機到底是被家裏的孩子調皮搗蛋給擰禿嚕皮了。

看他回去怎麽收拾他們!

隻是,最為關鍵的是現在,大家都在用質疑地目光看著他。

想他大廠長身份,下定拿聘,拿一個二手貨來應付,這怎麽解釋?

鄒躍華沉默,想著對策。

長久的沉默,周圍人的輕視,讓江敏雲實在是受不了了,為了她的麵子,為了鄒躍華的麵子。

她臉色蒼白的找了個借口,“可能是放籃子裏麵磕著碰著了!”

所以才少了一塊油漆。

對,就是這樣,未來首富,現在的大廠長鄒躍華,根本不會拿二手貨來敷衍她。

江敏雲這樣安慰著自己,也在安慰著在場的所有人。

這個理由倒是能說得過去。

鄒躍華讚賞地看了一眼江敏雲,到底是高材生,腦子靈活,知道夫榮妻貴這個道理,替他挽麵子。

他手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一聲,點頭,“是的,路上不小心磕壞了。”

話落,還順帶瞪了一眼之前開口的肖知青。

旁邊的肖知青也跟著一愣,難道是她看錯了?

鄒躍華這一眼,極為有壓迫性,肖知青頓時有幾分害怕。

“這不是磕壞的,這是用舊的——”

一直沉默地薑舒蘭,突然開口,她指著那收音機的圓柱形按鈕,纖細的指節輕輕那麽一擰。

把整個按鈕都翻了一個身子,露出全部樣貌。

薑舒蘭聲音輕軟,不疾不徐,“你們看這裏,掉漆是一點點掉,而且掉漆的位置有五六個地方,這明顯是被人擰的次數多了,掉下來的……”

大家順著她的指著的地方看了過去。

果然,那種掉漆是有五六個小禿斑,而不是磕掉一整塊。

大家頓時麵麵相覷,舒蘭這話是什麽意思?

是他們想的那個樣子嗎?

果然,下一秒,薑舒蘭再次開口。

這一次,她聲音清亮中透著幾分堅定,“這不是被磕掉的,磕掉油漆隻會一塊,而不是很多塊,是嗎?江知青?鄒同誌?”

“這是二手舊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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