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是舒蘭嗎?我、我是你師娘。”
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薑舒蘭瞬間跟著安靜了下去,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師娘,你怎麽才跟我打電話啊?”聲音已然帶著幾分哭腔。
師娘是她最敬重的老校長的愛人,當年老校長出事被氣死後,師娘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幾次三番想要追著愛人而去。
後來被她娘家人,眼見著這樣不是辦法,把她接回了娘家。
隻是師娘去了哪裏連薑舒蘭也不知道。
說起來,她已經有好多年沒了師娘的消息了。
那邊的師娘徐菊香聽到這話,眼眶也跟著紅紅的,“我成分不乾淨,不能找你。”
更不能連累你。
當年,所有人都不敢上他們家。
唯獨薑舒蘭追到徐家,不止是忙前忙後,幫忙給愛人收屍,她也是唯一一個敢替自家愛人說話,去怒斥鄭向東的人。
要知道,在那個時候,鄭向東在他們整個公社,都是一手遮天的大人物了。
可是,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之間隔了一條人命,徐菊香就更不可能留在公社了。
她和舒蘭聯係,就是對舒蘭最大的牽連。
薑舒蘭聽到這話,頓時沉默了,她低低道,“師娘,你知道我的,我不怕被連累。”
她從來都不怕。
她要是怕的話,當年老校長出事的時候,她就不會去師長家的門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徐菊香語氣艱澀,“好了,當年的事情不要提了,師娘找你是有正事。”
“師娘,你說。”
“你知道你老師那個人,他當初最掛念的就是你,一心惦記著你能夠衝個高考狀元出來,所以,從你高一開始,他就開始給你整編整個高中教材資料的重難點了。”
這話一說,電話那頭的薑舒蘭,也忍不住屏住呼吸。
她的老校長,來曆其實極大,當初還是清大的才子,後來又留學三年,明明可以留在大城市。
但是對方卻選擇回到窮山僻壤的老家,自己出錢建設學校,收納學生。
可以說,是老校長一個人,就撐起了學校半邊天。
他一輩子都在教育一線,卻不得善終。
想到過世的老校長,薑舒蘭有些難過,她捏緊著話筒,就聽見那邊繼續說道。
“舒蘭,那份資料還沒編纂結束,但是已經進入到尾聲了。”
徐菊香的聲音有些顫抖,還帶著幾分期盼。
“師娘打這個電話,是想問問你,你還參加高考嗎?”
當恢複高考的消息一來臨。
徐菊香就忍不住落淚,她再次去找到愛人生前的遺物,以前不敢打開的東西,這次都被她打開了。
這才看到了,特意為舒蘭編纂的那份未完成的高中資料。
薑舒蘭喉嚨有些發澀,眼睛生疼生疼的,“師娘,我參加,我參加的。”
她怎麽會不參加高考呢。
這是她的夢想,也是老校長的遺願。
這話一說,那邊的徐菊香由衷地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資料我給你留著,你看我是給你寄到海島去,還是?”
她是在發現愛人留下的資料後,就再次回到故地,去找了薑家人。
打聽到薑舒蘭的聯係方式,這才有了這個電話。
薑舒蘭語氣堅定,“師娘,你給我留著,我會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找你。”
她要回平鄉,她要回他們公社高中,她要以公社高中考生的身份,去參加高考。
她要在老校長的墳頭,倒一杯酒,燒一封信,告訴他,老師,學生回來參加高考了。
你沒有猜錯。
確實是恢複高考了。
薑舒蘭這話一說,電話那頭的徐菊香立馬就明白了她話裏麵的含義,她捏著話筒,低低道,“舒蘭,謝謝你。”
愛人那麽多學生,能為他出頭的,能記掛著他的,也隻有薑舒蘭了。
薑舒蘭忍住淚,“師娘,您見外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掛掉的電話,隻是,掛完電話後,就靠著那牆壁發呆起來。
周中鋒一進來,就看到薑舒蘭眼眶紅彤彤的,跟兔子一樣,她皮膚極為白皙,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很明顯。
向來不動如山的他,臉色驟變,“怎麽了這是?”
薑舒蘭,“周中鋒,我要回老家參加高考。”
是通知,不是商量。
周中鋒擰眉,拿了紙張給她擦淚,拉過她坐在椅子上,這才緩緩地問道,“出什麽事情了?”
薑舒蘭把師娘來電話的消息,跟他說了一遍。
周中鋒眉頭漸漸放鬆,“是該回去高考。”
“什麽時候走?”
他算下時間,送她回去。
薑舒蘭吸了吸鼻子,“儘快吧,越快越好。”
她怕師娘一個人回他們生產隊出事,因為師娘現在拿著的那份高考資料,是一個寶貝。
還是一個人人覬覦的寶貝。
周中鋒,“我去找部隊請假,你先收拾東西。”
薑舒蘭蹙眉,“我一個人回去吧,你跟我一起走,鬨鬨和安安冷不丁的沒了媽陪,又沒了爸陪,我怕他們不習慣。”
“再加上,我一個人回去也是可以的。”
周中鋒請假並不容易,這一來一回,少說一個星期。
要是,她沒記錯的話,之前年底的時候,周中鋒的年假就已經用完了。
“孩子交給爺爺奶奶他們,你——我不放心。”
周中鋒老老實實道。
舒蘭一個人回家,他確實不放心。
“有什麽不放心的啊?”薑舒蘭忍不住嗔了他一眼,“都兩個孩子的媽了,就是人販子拐賣,也嫌我年紀大了。”
“胡說。”
兩人意見不統一。
等到晚上的時候,一說薑舒蘭回東北去,估計要一個月,還不帶鬨鬨和安安。
鬨鬨眼淚當場就下來了,“媽,你別走,你別走。”
孩子一哭,誰都哄不住。
最後,薑舒蘭和周中鋒兩個輪流上來,給鬨鬨和安安上課,這才算是把兩個孩子給穩住了。
而且,最後雙方談判下來,周中鋒到底是沒能隨著薑舒蘭離開的。
實在是鬨鬨和安安鬨起來,全家除了他們兩口子,沒人能製得住。
在加上,部隊那邊這段時間,確實是忙,根本請不開假。
這下好了,薑舒蘭一個人乾乾淨淨的走,完全沒有任何拖累。
她一做決定,就立馬買了隔日的船票和火車票。
拿著家裏人給她收拾的東西,一大早趁著孩子們還在睡覺的時候,她就出了門。
周中鋒送她去碼頭,一路上都沒停下來,“你上車了,誰跟你打招呼,你都不要理他們。”
“我跟列車長打了招呼,會讓他們注意你那邊,你要是有任何問題,直接找列車人員。”
“錢我給你放了兩份,一份在包裏麵,一份藏在你、褲腿縫裏麵。”
薑舒蘭吃驚地瞪大眼睛,下意識地去看自己的褲子,“什麽時候的事情?”
周中鋒摸了摸鼻子,“昨晚上你睡了以後,我找李姨縫的。”
薑舒蘭沒想到周中鋒還會做這種事情。
她有些意外,隻是緊緊地抓著周中鋒的手腕,“等我考完了,就回來。”
她沒發現的是,早已經把有周中鋒的地方當成了家。
周中鋒點了點頭,還想在說些什麽,可是輪船已經發出鳴聲,示意要開船離開了。
周中鋒隻能,長話短說,“一切小心,注意安全。”
薑舒蘭點了點頭,在對方注視的情況下,上了輪船,直到對方的人影徹底消失不見,薑舒蘭這才進了船艙。
收心開始看起來了課本。
等到下輪船後,她又換上了羊城的火車,綠皮火車哐當哐當走了三天,除了吃飯睡覺,薑舒蘭手不離書。
忙碌的日子過的飛快,終於到了平鄉市火車站。
薑舒蘭並沒有提前和家裏人說,她怕麻煩,但是沒想到的是,周中鋒在她離開的前腳,後腳就去了話務室,電話打到了公社去。
跟蔣秀珍知會了一聲。
這不,薑舒蘭一下火車,就覺得透骨涼,十一月份的東北,溫度已經到了零下幾度了。
哪怕是穿著棉衣,也遮不住的寒風,薑舒蘭下意識地跺跺腳,提著行李的手,都覺得有些凍麻木了。
她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剛出火車站,老遠就看到了站在火車站門口,舉著大牌子的薑家三哥。
薑舒蘭意外了下,她提著行李,小跑著過去,“三哥,你怎麽來了?”
一開口,就冒著白煙。
薑家三哥穿著一身挺括的棉猴,頭戴著一個老粘帽,他一手就接過行李。
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到底是舍不得說狠話,“回來也不說,跟自家哥哥們見外是不是?”
薑舒蘭抿著唇笑了,順勢挽著薑家三哥的胳膊,“哪能啊,我還能跟自家哥哥客氣不是?這不是想著給家裏人一個驚喜嗎?”
這般軟話,到底是讓薑家三哥的態度軟化了下來。
“下次不許這樣了。”
“小妹,不管你什麽時候回來,當哥的都會來接你。”
薑舒蘭低低地嗯了一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就是她的親人們。
薑家三哥是經常往外跑的,所以對於這塊路程熟悉的很。明明都過了班車的點,也不知道他從哪又弄來了一輛卡車。
朝著薑舒蘭招呼,“上來。”
“看看,這車威風不?”
薑舒蘭忍不住看了一眼,這卡車在他們這種地方,到底是稀奇的。
她點了點頭,“威風。”
“不過,你怎麽會?”
“這是我朋友的,他跑卡車的,這兩天在家休息,我就給借過來了,等接你回去,明兒的在把車還回去。”
薑舒蘭是知道自家三哥的能耐的,朋友遍地走。
她意外的是,“三哥,你會開嗎?”
這年頭,會開卡車,那可是一門被人人稱羨的職業。
“會,不會,我能來接你回家?”
薑家三哥緊了緊老粘帽,先是看著舒蘭爬到了副駕駛上,關上了門。
這才去饒到隔壁位置,三下就兩下爬了上來,一上去,就從裏麵的盒子裏麵,拿出一個熱氣散了一半的烤紅薯遞給她,“先墊著。”
薑舒蘭尤其是在冬天的時候,愛吃烤紅薯。
買一個熱氣騰騰的烤紅薯揣在手裏,不止能捂手,連帶著那烤紅薯的肉都是甜滋滋的。
香的人恨不得把舌頭咬掉。
薑舒蘭看著那烤紅薯,她垂著眼睛,輕聲道,“三哥。”
“嗯?”
薑家三哥在打火,天氣太冷,油箱容易被凍住,不太好打火。
“謝謝你。”
這話一說,薑家三哥動作一頓,抬手摸了摸她頭發,“傻丫頭,胡說什麽呢。”
一家人說什麽謝謝。
薑舒蘭低低地嗯了一聲。
薑家三哥插科打諢,“知道你回來為了考試,家裏把你房間單獨收拾了出來,又給重新訂上了門窗,保證不會打擾到你。”
薑舒蘭的心,像是在大冬天喝了熱開水一樣。
暖到四肢百骸。
一路上,都是薑家三哥在說,說家裏的事情,老二娶媳婦了,老三也娶了,現在就隻剩下二房的老四和他們三房的兩個臭小子了。
約摸著也就這兩年的事情。
薑家三哥碎碎念,原本兩個小時的車程,很快就回到了薑家。
知道薑舒蘭今兒的回來,薑家格外熱鬨,殺雞燉魚,收拾屋子,全家人都各自分工忙碌起來。
薑父和薑母最高興,他們之前和舒蘭住在一起那麽多年,今年為了下麵孫子們結婚的事情。
他們特意沒去海島,這不,就和舒蘭分開了幾個月,實在是想念的緊。
一聽到外麵轟隆隆的停車聲,全家人都跟著停了動作,全部都跟著跑到了門口去。
連帶著新媳婦明霞,帶著三弟妹紅琴一起跟著出來了。
紅琴不是他們生產隊的人,是外麵嫁進來的,所以對於薑舒蘭還不是很熟悉。
但是,看到全家人的陣仗,她不由得揣揣不安。
聽說,自家這個姑姑是最厲害的,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嫌她不好啊。
在紅琴的忐忑下,薑舒蘭從卡車的副駕駛上跳了下來。
她一下來,薑父薑母就跟著迎了上去,緊緊地抓著舒蘭的手,“舒蘭。”
隻是喊了一個名字,卻飽含著無限的感情。
後麵的新媳婦紅琴,看著薑舒蘭,眼裏麵閃過一絲驚豔,自家丈夫的姑姑可真好看,漂亮到讓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好了。
直到。
丈夫薑學衛推了下她,“紅琴,這是姑姑。”
紅琴才驚然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一聲,“姑姑,你太好看了,看的我都忘神了。”
薑舒蘭忍不住失笑,從包裏麵拿了一個提前備好的紅包,遞給她,“你也很漂亮。”
紅琴生得秀氣,眉毛細細,眼睛圓圓,是那種沒有任何攻擊力的長相。
紅琴有些臉紅,看著那紅包,她卻不知道該不該收了。
直到大家長薑父發話,“收了吧,長輩的心意。”
這一句長輩,喊的紅琴和薑舒蘭都有些驚訝。
前者覺得這長輩也太年輕了,看起來和他們也沒差多少。
而薑舒蘭是有一種恍然大悟,如今,她是真成長輩了,往日的侄兒子們,也都成家立業了。
等一家子續完舊後。
薑舒蘭便問,“我師娘她在哪裏,大家知道嗎?”
“她住在隔壁大隊,沒在我們大隊,說是等你回來了,就過來找你。”
至於那份高考資料,徐菊香誰都不相信,哪怕是薑家人。
她要親眼看到薑舒蘭後,再親自交到對方手裏,這才算是圓滿。
薑舒蘭看了下地址,“那我明天一早就去找我師娘。”
等到第二天一早,天上開始紛紛揚揚下起來小雪,薑舒蘭換了衣服,提著家裏準備好的禮物,隨著薑家三哥一起。
深一腳淺一腳的往隔壁大隊去。
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好不容易到了。
剛準備敲門,就聽見院子內傳來一陣爭吵,“徐菊香,你虧心不虧心,麥子是你的親侄子,你明知道,他也要參加高考,你卻把那珍貴的高考資料,給一個還不知道回來不回來的外人?”
聽到這話。
薑舒蘭敲門的手一頓,旁邊的薑家三哥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沒想到一上門,就遇到這種難題。
薑舒蘭要敲門,卻被薑家三哥攔了下,他想要知道,那個師娘,會不會拒絕對方。
在決定要不要上門。
但是薑舒蘭沉默了片刻,在徐菊香為難之前,避開了薑家三哥的手,敲開了門,“師娘你在嗎?我是薑舒蘭。”
這話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