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城的夜晚星光稀少,幾乎隻能看到幾點。
月兒也並不明朗。
今夜,莊國絕大部分家庭都未有團聚。
大多數封門閉戶的屋子裡,都有人遠在雍境,浴血廝殺。他們是孩子的父親,妻子的丈夫,父母的兒子。
今夜不會回來,或許永遠不會回來。
長久沉默,長靴踏在石磚上,聲音穩定且沉緩。
那兩盞紅燈籠已經遠遠留在了身後,固守著這一個日子應有的喜氣。
不合時宜的固執有很多,隱在夜色裡的屋宇樓閣,總是沉默。
劍秋,你跟在我身邊,已經有多久了
董阿突然問道。
進了國道院之後,就一直跟著您。黎劍秋說。
董阿沒有回頭,慢慢地往前走:跟在我身邊這麼久,有些事情我也沒有瞞你。以你的聰明,應該猜到了一點什麼。對嗎
黎劍秋慢慢地跟在身後,沒有說話。
沉默即是承認。
董阿沉毅的麵容在黑夜裡移動,像黑色浪潮中沉悶的暗礁。
恨我嗎他問。
但他甚至沒有回頭去看黎劍秋的表情,因為這個問題,他早有答案。
黎劍秋的腳步停了一下,但還是繼續跟上。
步子重了很多。
恨過。他說。
想過殺我嗎
董阿問完這句話,又立刻搖搖頭,自問自答:你殺不了我。
他補充道:你也無法殺我。
他如此篤定,如此坦然地走在前麵,完全不認為身後會有什麼危險。
‘殺不了我’,和‘無法殺我’,是兩個意思。
黎劍秋聽懂了。他沒有說話,隻是握劍的手更緊了一些,
因為相較於自己的愛恨,你更愛這個國家。董阿不知為何歎了口氣,說道:這是我選擇你的原因。
黎劍秋的佩劍,名為桃枝。
桃枝會開在春天。
今夜已是寒冬臘月的最後一夜,明日就是新春。
明日是新春嗎
他竟然有些遲疑。
握著桃枝,感受著劍器的呼吸,才感覺自己真實存在。
楓林城的過往,像一場噩夢,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湧現。他經常感覺自己並未醒來,而是生活在一個虛假的幻夢中。
唯有桃枝,讓他得以觸摸真實。
或許吧。黎劍秋緊緊握著桃枝說:或許我很愚魯,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或許我的靈魂毫不清醒,隻能夠任人擺布。
他的語氣,很哀傷。
董阿沒有評價對錯,也沒有告訴他對錯,隻是問道:知道老師為什麼並不對你隱瞞真相,讓你知曉那件事嗎
黎劍秋垂著眸子:不知。
董阿平日為人,素來剛直廉潔,行事公正,愛惜羽毛。雖然早就收他為親傳,一直帶在身邊,但一般都是以本相、本官自稱,從不會用老師這樣的親近自稱。
黎劍秋有些不適應。
董阿還在往前走,就像他在任的這些天一樣,永遠在做事,永遠在行走。
他遵循著他生命固有的軌跡,堅定、執著而自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