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伏在地上的柳應麒,直到此刻,才敢緩緩抬起頭來,叫人看到——
他涕淚橫流的臉!
他就在這這樣跪著,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痛哭起來:父失其子,族失其才,數代心血,毀於一旦,百年未來,一刀割之。陛下,臣如何解釋!
這話,做天子的不好回應。
當日在長明郡,無論有多少理由。田安平殺柳神通而未被判死,是不爭的事實。
天子惜才也好,更倚重田氏也好,處置確有不公。
柳應麒之哀之痛,時人皆知。
他堂堂一個世襲伯爵,哭成這副樣子,難免叫人惻隱。
這種時候,自然就該國相出麵了。
衡量一位國相是否稱職的標準,很大程度上就看他擅不擅長幫天子擔責。這個責,不是責任,而是責罵。
江汝默冷臉道:當年之事,早有公斷,也是你柳應麒認可了的。一案不能並做兩案說,今日論的,是柳嘯強闖即城之罪!
柳應麒撐起身來,跪立著,就那麼流著淚道:柳神通雖是我子,自小卻是跟著柳嘯身邊,他們是半師徒半父子的關係。我柳應麒無能,不能慰亡子。柳嘯以神臨之境,煎熬近十年,終不能忍。那是他的選擇,我無法替他解釋。陛下!
他又對著天子,重重磕了下去。
砰!
額頭和地麵鏗然一撞。
柳嘯是生是死,全憑聖裁,柳氏不敢置喙!柳應麒今日大典失禮,太廟失儀,使天下笑,罪當一死,敢請陛下賜刀,臣當自裁之!
重玄勝眯著眼睛看大戲,心中隻有兩個字——你娘!
誰說柳氏不狠
誰笑弱柳隻可扶風
柳氏狠起來,哪有彆人什麼事!
先有柳嘯以神臨修為,拉著田安平去陪葬。
再有柳應麒,在這大典上,一心拉著田希禮一起死。
他隻不過跟著喧囂了一句,擺出了架勢,就是大典失禮、太廟失儀,該當自裁。那主動喧嘩,差點動手的田希禮,又該如何
柳應麒固然隻是中人之姿,能力有限,但絕不愚蠢。
就算真是一個蠢貨,懷著近十年的恨,也不該被小覷。
田希禮想在大典上借題發揮,以柳嘯襲城之事,為田氏贏得足夠的籌碼,這是合格的政治修養。
而柳應麒根本沒有應對的空間。他不可能在今日為當年之事翻案,更不可能批判天子不公。
所以他選擇……
拖著對方一起死。
一個下一代就將移嫡的宣懷伯,拉著一個春秋正盛的高昌侯去死。
一個日薄西山的柳氏族長,拉著一個仍在頂級名門之列的田氏族長去死。
好像怎麼算都不虧。
但生死這種事情,如何能夠簡單的計算
又有多少人,能夠從容赴之!
柳應麒今日,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就連齊天子,也一時沉默!
眼下的柳應麒,雖然誠惶誠恐,一副任由宰割的樣子,但其實並無恐懼。
若要問責於柳氏,反正他柳應麒都要移嫡了,他的血脈後代,繼承不了宣懷伯。
若要問責於柳應麒,他都主動求死了,還能如何問責!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他一無所有,他反倒不如田希禮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