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否會迎來明月
這一次是否會等到花開
薑望並不知道答案。
但他很願意陪觀衍大師等下去。
如果等到的答案並不是他們想要的,那他就同觀衍大師一起……
改變那答案。
龍神一麵在與此界世界意誌廝殺,與我搏鬥,偽裝成難解難分的假象。一麵在暗中勾連玉衡星辰,打算掌控玉衡之後,再回頭抹掉我。
觀衍說道:祂就快要成功了,我們要等的時機,就在他成功的關口。
薑望握了握長劍。神龍木製的劍鞘,已溫養了長相思許久,也被長相思的靈性浸染許久。如今靈蘊深藏。
很難想象,它和麵前這根巨大的朽木係出同源。
即使是神龍木這樣的珍材,也會因為境遇的不同,而產生天翻地覆的差彆。
我對前輩有信心。他這樣說道。
我倒是沒有那麼多信心。觀衍輕聲道:但是既然已經做出選擇,那就做好所有我能做的。
儘心而後能無悔,儘力而後能無愧。
這恰是薑望一直以來奉行的人生哲學。
所以說他與觀衍第一次相見就很投緣,不是沒有道理的。
前輩現在還和祂在世界本源中交戰麼薑望問道。
從未停止。
觀衍語氣隨意地為薑望解說著戰況:剛才在世界本源中,祂又抹掉了一部分森海源界世界意誌,但同時,也被我消解掉了一部分‘神源’。
他很自然地為薑望解釋道:神源’即是祂在森海源界為神的基礎,更複雜的你現在理解不了,但是可以簡單理解成信仰之力的積累。
薑望很享受這種求知解惑的過程,就如之前每次在星月原的交流。他沉重而又懵懂地踏上修行之路,一路以來跌跌撞撞,但也有很多雙手,拉著他往前走。
祂‘神源’被消解得越多,前輩就越能掌控森海源界的神位。
話是如此說。但其實我和祂都不是正統修神道的,隻是為了爭奪森海源界,才暫行此路,對神權的認知也是這幾百年才開始摸索……所以我於神位上其實有很多問題,而祂在神道上的缺漏也很多,我才能夠僥幸奪取神柄。觀衍補充道:我修的是真靈之道,祂應是正統的龍族。
這番話又讓薑望大感驚異。
首先驚異的是,龍神和觀衍大師竟然都不是正統修神道的。而且明顯觀衍大師對自己的真靈之道非常有信心,是倚為一生道途的。不然不會在已經奪得森海源界真神神柄的現在,還如此強調。
其次就是驚異於觀衍大師的悟性。
雖則觀衍大師說,他和龍神都是才開始摸索神道。但那位龍神,明顯比觀衍大師早摸索不知多少年月,提前布局幾百年,卻在神道之上,被觀衍大師找到漏洞……
此等天資,簡直可怖。
再者……
正統龍族薑望忍不住問道:現世龍族滄海的龍族嗎
祂的底細倒還沒有那麼清楚,祂非常謹慎。觀衍搖頭道:現在隻能說,祂確是龍族出身。
現世自中古以來,龍族就已經絕跡,被逐走滄海。
當然薑望現在已經知道,長河中還有龍在。不過也隻是吉祥物般,沒有什麼存在感了。真正會帶來恐懼的龍族,都在滄海裡。
森海源界的這條龍,是什麼來曆
摸索神道,成就了龍神,甚而還有野望,看向那宇宙星辰……
宇宙真是無垠,叫小子生起無窮探索之心!薑望慨然歎道:可惜生卻有涯。
神臨壽五百,洞真壽千年……先破短涯,再窮遠涯。觀衍沒有說什麼慷慨激昂的大道理,隻是提醒薑望腳踏實地:等你走到儘頭,未嘗不能見得更遠風景。
小子受教了。薑望正色道。
其實我知道。宇宙雖遙,你是不會迷途的。觀衍笑道:人之患在好為人師,我亦不能免俗罷了。
請不要這樣說。薑望很認真:前輩關心我才會如此……坦白說,沒幾個人會這樣對我。
觀衍目光柔和:其實我要感謝你才是。謝謝你讓我未履現世五百年,見到的第一個是你。沒有毀了我對故鄉的美好回憶——你知道,人總是會在回憶裡美化過去,而你的品質和精神,滿足了我所有不真實的回想。我開始覺得,我的故鄉就是那樣充滿光明,年輕人滿是希望的……請繼續往前走。無論這次結果如何。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會走到哪裡。
他說得是這樣懇切,也因此讓薑望有些羞澀起來。
這位青史第一內府不是沒有被人誇耀過,多麼肉麻的吹捧也都曾在耳邊響起過。
但麵前這人畢竟不同。
這是他非常認可甚至崇敬的前輩,是他曾經想要成為、但卻不能夠成為的那種人。
我希望您能看著我走。薑望最後這樣說。
我也會努力的。觀衍認真道。
認真得有點可愛。
玉衡星仍然高高懸在空中,不很亮,也不很暗。
森海在微風下輕輕漾開,尚不知儘頭在哪裡。
我們大約要等多久薑望問道。
等的不是時間,是時機。我用了五百年的時間,改變森海源界。龍神也用了五百年的時間,了解我……但祂並沒有真正了解我。
觀衍很平靜地說道:在祂入主玉衡的時候,就是我展現這五百三十七年來所有積累的時候。
這是已經做足了所有努力,可以從容麵對任何結果的平靜。
整整五百三十七年!
在那個時候,我需要做些什麼呢薑望問。
觀衍認真說道:在我與祂做最後爭鬥的時候,祂一定會讓燕梟發狂,肆虐此界。既可以引我分心,又可以通過食顱來傳輸力量,更能夠反製此界的世界意誌……祂一定會做此選,所以我需要你在合適的時機,進去殺燕梟。
此行落點原是仍在燕梟身上!
出生於森海源界的生靈,殺死燕梟隻會讓燕梟更強大,根本無法抵抗此界至惡之禽。所以觀衍才緊急傳聲星月原,請薑望奔赴森海源界幫手。
薑望略想了想,說道:如果燕梟隻有上次的實力,那我應該還可以做點彆的。
以他如今之強,何止十倍於當初
當初以四敵一才能做到的事情,現在不過是手拿把攥。
既然已經來了森海源界,他希望自己能夠儘己所能,幫觀衍大師分擔更多壓力。而不是隻在安全的範圍內劃水湊合。
他想幫助觀衍大師的心,絕無敷衍。
因為是複生之燕梟,沒有經過太多時間的成長。縱然此時非是虛弱期,也不會比你們上次遇到的強太多……不會強過內府極限。
觀衍說道:唯一的問題隻在於,它會不斷汲取龍神的力量複生,這是它作為神階與神祇之間的聯係,就連龍神自己也無法隔斷。但被你殺死後的複生與它被森海源界生靈殺死後的複生不同,前者會消耗龍神的力量,後者不會。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薑望他們幾個,上次也算是真正殺死燕梟了,畢竟是真正耗損了龍神的部分力量。
所以我……薑望問道:一直殺
是的。觀衍笑了:一直殺它。
以燕梟混亂的智慧,既然戰力不會強過內府極限,那就絕不會是我的對手。薑望冷靜審視自我,自信地說道:殺它越多次越好,對嗎
這是屬於青史第一的自信。
不用。觀衍輕輕搖頭:你可以殺得儘量慢一些,讓它的死亡延續更多時間。隻讓它不能給龍神提供助力就可以。
說著,他攤開玉石般的右掌。
星沙如水流動,繞在了薑望的手臂上,結成一個圓環,印了下來。
薑望心中一動,他在這個圓環印記上,感受到了先前觀衍大師那座星樓的力量。那種力量護送他來森海源界,他還沒有這麼快忘記。
剛剛一直在修改它,算是完成了。算是送給你的禮物。觀衍語氣尋常地說道:如果有什麼意外發生……它會把你帶回你來的地方。
大概是想起來迎接薑望時,在七星穀的經曆,他補充道:也可以去其它的七星世界。隻是之後就需要你自己找路回家了……
殺死燕梟越多次,龍神損耗的力量就越多,對觀衍那邊的戰局當然有更多好處……但是對薑望來說,危險就無法避免。
燕梟的力量不容小覷,且每次複生都是全新的狀態。薑望就算再強,在內府的極限層次,又能鏖戰多久
觀衍雖然請薑望來幫忙,但最危險的戰場仍是自己去上,又送出自己的星樓,為薑望準備好了退路……
想來若非他對這一戰缺乏把握……未必會開口請薑望來。
敢以宇宙星辰為目標的龍神,豈是那麼好對付的
觀衍從容的或許隻是他自己的生死,牽掛卻在彆處。
薑望心知肚明,但沒有多說什麼,隻道:我知道取舍。
神力浩瀚,而人力有限。觀衍看著他,表情很是認真:薑小友,我會儘量在你力量耗儘之前,解決掉祂。這是我的承諾。
一眼望不到儘頭的森海。
光線總是不明朗的森海源界。
一襲月白僧衣,和一襲青色長衫,並立在腐朽的、巨大的神龍木前,是這幅冗長畫卷上唯二的亮色。
越過這根巨大的、橫倒的神龍木,就是宛如人間煉獄的懸顱之林。
青七樹曾說——以後掛在這樹上的,有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我的孩子。
他那時大概想說的是……他和青花的孩子。
薑望在此時此刻,又想起了當初在燕巢,青七樹輕輕碰在他臉上的那一拳。
那個叫他張先生,把他的胡亂指教當成絕世寶典,一心想跟青花搞相好的青七樹……難道應該是龍神控製下的樣子,永遠生活在暴虐與殺戮之中麼
他的頭顱難道應該懸在樹上,成為樹的養分
他的親友族人也和他一樣,永遠不能去看一看世界的儘頭
最後,張先生隻是看著觀衍道:前輩你的戰鬥,是更為艱難的戰鬥,還請全心戰鬥,不必考慮這邊。在我劍折之前,燕梟絕不會影響到你,隻會一直讓龍神失血……這是我的承諾。
他不由得伸出手來,伸到觀衍麵前:讓我們一起完成這件偉大的事情,在這遙遠星穹,在這或許無人知曉的地方。
好。觀衍笑得溫潤,伸手與他交握:便在這遙遠星穹,在這無人知曉的地方!
在茫茫宇宙中,何物不似塵埃
在無窮的空間和無窮的時間裡,森海源界的確是無人知曉的遙遠之地。
在這裡無論發生什麼故事、付出什麼犧牲,有多麼耀眼的表現,都注定緘默在宇宙中,寂寞得沒有回響……
是宇宙中無聲的塵。
萬古以來有人求利,有人求名。
為取眼前三分利,敢將頭顱懸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