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國舅府與薑望是有過一段淵源的。
聚寶商會有個名譽長老,名叫曹興的,正是大齊國舅爺何賦的人。
說白了,就是代表何賦掛名在聚寶商會吃孝敬的。
許放在青石宮外剖心問罪,掀開了聚寶商會倒塌的序幕,直接斷掉了何賦一條財路。
後來重玄勝拆解聚寶商會,薑望殺蘇奢,徹底把這個曾經煊赫一時的商會組織送進了塵堆。
以此而論,薑望雖然與國舅府沒有發生過什麼正麵衝突,但細究起來,矛盾也還是有的。
不過何真今天倒真是沒有找薑望麻煩的打算,或者以前有過想法,但薑望躍升的速度,比他想法成行的速度要快得多。
以至於等他下定決心,那個所謂的對手,已經是大齊三品金瓜武士,爵封青羊子了!
各方麵都比他高出不止一籌。
可以說除了身上這層皇親關係,他沒有任何一點是能在薑望麵前稱道的。
今天在長生宮遇見了,他是真想交個朋友來著。
再往前推不久,他還因為鬨市縱車,被北衙都尉之子鄭商鳴抓了個現行,殺雞儆猴過。大齊國舅府聽起來光鮮煊赫,但因為太子和皇後都不怎麼撐腰,壓根也拿北衙沒轍。那件事隻能捏著鼻子受了,認罰認責。
但細說起來的話,薑望與鄭商鳴兩人是素有交情。而且傳言之中,鄭世有意離任北衙都尉,在星月原展現外樓風姿的薑青羊,很有希望頂上這個大權在握的職務。
他若跟薑望交上了朋友,鄭商鳴以後還會再找他的麻煩嗎
北衙那還不是橫著走
更不用說薑望這個人已是公認的絕世之姿,未來不可限量。
他如果替太子招攬到此人,父親還會罵他不學無術,皇後還會不拿正眼看他這個侄子嗎
他自知沒什麼分量可言,但太子可是國之儲君,大齊未來的天子。薑青羊就算再倨傲,還能不給未來的齊天子麵子
交個朋友沒有那麼複雜。
他真的是很誠懇地交友,甚至於喪禮之後請薑望去哪裡花耍都已經想好了。雖有長生宮主喪期不作樂的規矩,他何真卻也是個有門路的。四大名館去不成,彆處也能桃源尋夢。
誰想到華英宮主說發火就發火
他自問入殿以來,禮節到位,不曾怠慢了這位殿下,無端衝著他是怎麼回事呢
他奶奶的,這些姓薑的,一個個喜怒無常!
何真在心裡憤憤罵著,試圖以此衝淡那種溺水般的恐懼,一邊灰溜溜地往殿外鑽,
何真,你在這裡鬼鬼祟祟的乾什麼一個雍容的聲音適時響起。
何真感覺自己的腦袋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然後整個人被抬起來,以一種昂首挺胸的姿態,站在了那裡。
他當然認出了自己的皇後姑姑,以及旁邊的太子表哥、太子妃表嫂。
但他的心神還是混沌的。
直到長生宮那個老太監跪伏行禮:拜見皇後殿下,拜見太子、太子妃。
他才恍過神來,老老實實地行禮。
待他行禮如儀後,大齊皇後又問道:怎麼回事
此時殿中的薑望,早已站起身來,以示對皇後娘娘的尊重。下意識用餘光瞥了薑無憂一眼,薑無憂仍然站在那裡,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在這麼近的距離之力,以大齊皇後的修為,當然不至於沒察覺殿中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現在這個追問,就很有些意味深長了。
呃……何真遲疑了一下,道:沒什麼事情,我已經為十四殿下奉過香,因家中有事,這會正要離開。
他倒是沒有蠢到家,沒想著趁機在皇後姑姑麵前告上一狀。
一旁的薑無華溫聲說道:那你回去的路上慢些。
顯然這位太子殿下是打算息事寧人的。
但何皇後卻並不同意。
她看向站在靈柩旁的薑無憂,淡聲問道:無憂,是這樣嗎
自古天家難有親情。
她貴為大齊皇後,向來是按住自己的兄長和侄兒,不讓他們惹事生非。哪怕上次何真因鬨市縱車被北衙抓去,她也不肯出麵救人。
因為她深知,就算她什麼都不做,她與何真的血緣關係都在那裡。北衙頂多是照著規矩辦事,絕不敢太過分。那些吃人的手段,落不到何真頭上。
而她如果出麵救下何真,枉縱其人觸犯齊律,才真叫打開了惡魔之籠。隻會釋放出何真父子無休止的貪婪。她這裡一分的憐惜,在外間可以被何賦膨脹為百倍的支持。
她向來是一個非常清醒的人,明白何家之所以能夠取代殷家,除了薑無華之外,很大程度上恰是因為何家沒有什麼根底,能夠叫天子放心。
她也一向克製何家勢力的膨脹,明確薑無華本人才是唯一的根本。當年薑無量的母族殷家是如何煊赫,現在又如何呢
可是……
何賦作為她唯一的兄長,為了不給太子添麻煩,不敢求官,不敢求爵,甚至於賺一點外快,也是一有風吹草動就趕緊停手。
何真作為她兄長的獨子,三十多歲了還碌碌無為,整日隻能混跡勾欄。何真雖然沒什麼本事,可這天底下沒本事卻占著肥缺的人多了去,他什麼都不能沾染,不也是為了太子受著委屈嗎
何皇後嘴上不說,每次看著日漸老邁的兄長,怎麼可能毫無憐惜
何真要是犯了什麼罪行也就罷了,今日不過是說了幾句話,聲音大了些,薑無憂就把他當豬狗一般驅趕,實在是太過分了些!
也太不把她這個大齊皇後放在眼裡!
她今日不肯輕飄飄揭過,一是要確立她作為大齊皇後的尊嚴,二是心中確有不滿,三也是試探一下薑無憂的底氣。
她倒想問一問,這個薑無憂想乾什麼。
已經被點了名字,薑無憂終是不能充耳不聞,轉過身來,對何皇後規矩行禮道:母後。
禮就免了。何皇後豎掌一攔,卻並不肯跳過問題:與母後說說,剛才是怎麼回事啊,無憂
聲音雖然並不嚴厲,但整個靈堂內的氣氛,已經驟然凝重起來。
好了,母後。薑無華出聲打圓場:今天是小十一……
我問你了嗎,太子何皇後頭也不回,卻是叫太子閉上了嘴。
何真此時的心情,既忐忑又興奮。
多少年了
做皇後的姑姑總算給他出了一次頭!
還是在華英宮主麵前!
這就是人生巔峰的開始嗎
放眼臨淄城,往後誰還敢惹他何大爺
但這種錯雜著忐忑與興奮的心情,很快被一盆冷水澆透。
薑無憂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他彆滾了,就留在這裡,等著礙父皇的眼吧。
跪坐在殿外的長生宮總管太監馮顧,像雕塑般一動不動。
薑無華沉默,何真僵住。
就連一直跪在靈柩旁,小聲啜泣著的薑無庸,這會竟也忘了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