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望眼角抽了抽。
三皇女說她隻是以前脾氣不好,這實在是太謙虛了……
無憂,你真是長大了。
何皇後冷冷說完這句話,回過頭來,看向何真:你還愣著乾什麼
啊何真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皇後麵上完全不見怒容,隻淡聲道:華英宮主讓你滾,你沒聽見嗎
薑無華伸手撫了撫何真的背脊,以示安慰:阿真,你先回去吧。
何真垂下頭來。
草民……告退。
他失魂落魄地往外走,正看到幾個停在半路的大人物,分彆是春死軍統帥曹皆、囚電軍統帥修遠,以及朝議大夫陳符。
這些大人物明顯是察覺到了靈堂裡的事情,不欲沾染天家的麻煩,所以暫時止步於此。
何真愈發覺得難堪了。
他甚至覺得,奠席上此刻坐著的所有人,都在偷偷嘲笑他……
誰會不覺得可笑呢
但他能如何
他隻可以把頭埋得更低。
……
……
靈堂之內,薑望保持著沉默。
他發現自己好像確實是來早了一些,此時的靈堂裡,幾乎都是皇族,獨他一個外人,格外拘束彆扭。
或許不該嘲諷重玄胖的,特意先來一步,也沒討著什麼好……
在這裡看著他們皇室大眼瞪小眼,說什麼也不好,不說什麼也不好,實在有些難熬。
薑無華走進來的時候,倒是投來了一個寬慰的眼神。
他旁邊的太子妃宋寧兒,是一個模樣端淑的女子,素麵朝天,舉動之間很見氣質。但性格應該並不死板。看向薑望這位大齊年輕一輩風雲人物的眼神,很有些好奇。
薑望倒是對太子妃不好奇,隻是覺得太子妃的素麵,和薑無憂的素麵,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但是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來。
大齊皇後則麵無表情地往前走,儀態雍容,鳳眸含威。
隨侍的宮女太監都留在殿外。
殿中無人說話,也沒有彆的聲音。
這讓皇後很輕的腳步聲,顯得很重。
薑無憂默默地讓開了靈柩旁的位置,什麼話也不說,徑直走到了薑望旁邊,但也沒有馬上坐下。隻看了一眼何真坐過的那張椅子。
薑望反應過來,趕緊起身,將這張椅子與旁邊的椅子調換了位置。
薑無憂這才拂衣坐下了,但仍是不說話。
薑望坐著的位置,在靈堂最外圍。從這裡略微探頭,就可以看到殿外跪坐的馮顧……他幾乎是一日三衰,蒼老得叫人不忍相看。
薑望既不好盯著馮顧看,也不便跟薑無憂說話,當然更不能盯著太子妃,隻好把視線定在殿中的靈柩上。
無論是多麼輝煌燦爛的人物,無論是多麼華美精致的靈柩,在死亡這個永恒的意義之下,都是毫無波瀾的。
皇後的手,搭在了靈柩邊緣。
而她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哀意:小十一,你受苦了。你自小身體不好,好不容易長到這般年紀,卻……母後沒能照顧好你,實在於心有愧。
太子妃宋寧兒攙扶著她,柔聲勸慰道:母後還請節哀。十一弟在天有靈,想來也不願您傷心。
太子獨自走在靈柩的另一邊,走到薑無庸身旁。
薑無庸想要起身避讓,卻被他伸手按住。
他直接在薑無庸旁邊跪坐下來,一手搭住他的肩膀,一手握住他的手:無庸,你失慈兄,我失賢弟,咱們……
聲竟哽咽,難以繼續。隻是握著薑無庸的手,緊了又緊。
薑無庸也隻喚了一聲兄長,便潸然淚下。
地上其實並沒有用於跪坐的蒲團或草席,所以他們是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麵上。
而靈柩裡躺著一個,永遠聽不到哭聲、看不到眼淚的人。
曹皆、修遠、陳符,三位齊國高層人物就在這時聯袂而來。
他們也不多話,按規矩給皇後、太子見過禮,便在供台前奉香。
皇後讓他們先坐,他們也便自尋了位置坐下。
薑無憂挨著薑望坐,已是打亂了次序,是故他們坐得也很隨意。
陳符是一個看起來就很有智慧的人,眼神深邃,鬢發微霜,奉香之後,便在太子身後選了個位置坐了。
兼具斯文與淩厲兩種氣質的修遠,沉默著在薑望這一邊尋了個椅子坐下。
在臨淄的諸位軍政高層,旁人可以不來,他卻是不能不來的。畢竟正是此刻躺在靈柩裡的薑無棄,幫他洗清了嫌疑。
曹皆則還是那副苦相,默不作聲地坐在了陳符旁邊。
這三個人裡,薑望隻熟悉一個曹皆。陳符倒還照過幾次麵,修遠則是第一次見。
對於薑望致意的目光,三位大人物都表現得很和善。對於大齊皇後和華英宮主之間的暗湧,則都視如不見。
生於冬日,死後滿城雪。
詠歎般的聲音,響在殿外。
大齊九皇子薑無邪,便在這樣的氣氛中,踏進靈堂裡來。
他看著殿中放置的靈柩,歎息道:便有真人陪葬,神臨悲血,又怎配得上你薑無棄呢
今日再見薑無邪,他身穿喪服,長發以木簪束起,那種略帶邪異放蕩的氣質,卻是一下子收斂了許多。
他緩步走到靈柩前,將一塊水滴狀的白玉,放進了靈柩裡,就貼在薑無棄的足底。
然後才對靈柩旁的皇後行禮:母後請節哀,萬勿傷神過度。
無邪……皇後瞧著這個容貌異常出色的皇子,慈聲道:你拿了什麼給無棄
安魂玉。薑無邪輕聲道:雖知沒什麼用處……總歸是個寄托。
安魂玉乃是適宜於神魂修煉的重寶,薑無邪也不知是從哪裡尋來,卻隨手就作為薑無棄的陪葬,不可謂不情重。
至此,大齊皇室有資格爭龍的皇嗣,都來到了此間。
共祭薑無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