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昭覺得不虛此行。
薑望卻覺得……
非常虛。
此刻他虛得不行。
天人五衰所造成的傷害,仍然在身體裡惡化。
說起來他是救下了左光殊和月天奴,保住橘頌玉璧,成功脫身。
但其實隻是鬥昭對戰鬥的渴求更甚於九章玉璧,根本沒對左光殊再出手。不然的話,薑望是攔不住的。
鬥昭是全方位幾無死角的強大,不但修為超出,刀術碾壓,就連戰鬥才情,也是絕頂。
他竭儘全力,也隻能掙一個逃命,而斷無取勝可能。
直到此刻,才來得及處理傷勢。
此時此刻,他盤坐機關摩呼羅迦的頭頂,疾風驟雨皆在金光外。好像隔窗看著這個世界,有一種朦朧。
這尊人身蛇頭的摩呼羅迦,左手托著禪坐的月天奴,右手托著昏迷過去的左光殊,穿行在風雨裡。
三者皆重傷,誰也幫不上誰。
摩呼羅迦左手五根巨大的手指彎曲著,如同月天奴的神座。
她閉目凝神,麵有禪光,正在全力修補神魂。
薑望對這位洗月庵的高徒相當好奇,同時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身上不斷散發的惡臭。
但見得月天奴麵無表情的樣子,才反應過來。
以她的傀儡之身,即使是有嗅覺一類,也隻是作為輔助戰鬥的感知存在,不會真的對香臭有什麼感受。
月天奴這樣的洗月庵天驕,能夠和大楚千年世家屈氏搭得上關係的存在,為何會是傀儡身這背後有著怎樣的故事
薑望摒棄這種忽然掠過的雜思,五心朝天,同樣閉上眼睛,顧自處理傷勢。
衣服垢穢、頭上華萎、腋下流汗、身體臭穢、不樂本座,是為天人五衰。
天人壽命將儘,於是有此五衰之相。
鬥昭這一刀沒有直接斬中薑望,不然他也無法堅持到現在。
可若是任由五衰繼續惡化,也隻能一步步走向死亡。
被斬入體內的五衰之力,畢竟隻是彼時大戰的餘波,不及時處理也能殺人,真個靜下來全心對抗,辦法是有一些的。
比如調集道元,遍布身體,接觸每一縷遊走的五衰之力,一點一點地分化、包裹、調和……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但也是相對安全的過程。
以薑望對道元的細微控製力,足夠做到這一步。
但他沒有這麼選擇。
而是用赤心神通的不朽之光護住要害,然後直接在體內調動三昧真火,圍追堵截,全麵絞殺!
轟隆隆!
風雨中偶有驚雷響。
把身體變成戰場,在每一個五衰之力肆虐的角落焚殺,這當然是一個痛苦的過程。
薑望甚至是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吐血。
血是黑色的,有腥臭之味。
身內的傷勢不僅僅跟天人五衰的刀勁有關,也跟三昧真火有關。實質性的神通之火在體內竄動,再怎麼控製入微,也無法避免受傷。
用惡化傷勢的手段去阻止傷勢繼續惡化,實在是重症用猛藥,一個不小心就會治死自己。
也就是他剛剛立起第二座星樓,身體又得到了一次強化,不然現在就該扛不住了。
但除了微微擰著的眉頭,他的麵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早已經習慣了忍受痛苦。
你不妨等等,等我稍好一些,我有辦法解決你的傷。月天奴忽然說道。
她在禪定之中,亦捕捉到了薑望體內劇烈的交鋒。
那種痛苦,她是能夠體會的。
薑望睜開眼睛,看著她,略有些驚訝,但還是搖了搖頭:來不及的。
繼續焚殺,繼續痛苦,繼續吐血。
如此選擇,如此承受。
來不及
隻是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月天奴便好似聽懂了什麼,不再吭聲,隻是也選擇了一些相對激進的辦法,默默地修補自己。
薑望觀察著四周的環境,保持警惕的同時,也是轉移一些痛楚。
到了這個時候,體內三昧真火已經圍住了所有的五衰之力,正在焚殺,倒是不需要投入全部注意力了。
月天奴選擇開口的時機非常巧妙。
薑望覺得,她可能因為什麼原因,沒能最大程度上發揮自己的實力,不然應該可以給鬥昭造成更多一點困擾才是。
身上實在是痛,他本能般東想西想地去舒緩。
確實來不及了。風雨中,有個聲音說。
鑽透了雨幕,響在耳邊。
機關摩呼羅迦定住了。
微籠著金光的高大身軀,兀立在暗沉沉的天幕下,有一種冷硬的氣質。
薑望和月天奴都盤坐不動,他們都是清醒的人,知道在這種時候,什麼事情最重要。能多恢複一分力量,就多一分可能。
至於來者的樣子,總會看到。
雨幕如珠簾。
有兩個人卷簾而來,踏空漫行。
他們就走在機關摩呼羅迦的正前方,當然也在盤坐蛇頭的薑望視野中。
一者樣貌不佳,身穿襴衫,頭戴進賢冠,左肩上停著一隻黑色的蝴蝶。
另一個也戴著進賢冠,卻是一頂鐵鑄的冠。身上披甲,兩隻眼睛一大一小,莫名的還挺協調,甚至稱得上好看。
來者當然不善。
說話的人,是那個身穿襴衫的。
薑望早在觀河台上就見過,認得他是越國天驕革蜚。那麼旁邊那位穿甲的大小眼,定然就是伍陵了。
為了避免對方的警惕,他停止了吐血:有朋自遠方來,薑某傷重不能迎,失禮了。
伍陵的性子大約是直接一些,並不理會薑望的寒暄,隻是看著他,目光饒有興致:你是怎樣猜到的
對方願意聊天,薑望也樂得多說幾句。
山海境這樣大,我本以為我是很難找到光殊他們的。他如是說道:但我總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好像他就在這個方位,等我找過來……嗬嗬,居然真的在。你說巧不巧
革蜚微微一笑:有時候靈感就是這樣突如其來,怎麼這也值得懷疑嗎
他繼續往前走:看來你是一個多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