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啊。
……
……
中央之山。
殘肢斷臂,滿天飛血。
隨著最後一顆布滿油彩的頭顱滾落,獨臂提刀的鬥昭,轉回身來。
他身上的紅底武服,已不知是血色,還是衣色。
而麵對著他的楚煜之,則以長刀拄地,勉強支撐著自己,氣喘籲籲。
不行啊,楚煜之。鬥昭行走在山道前蜿蜒的血色裡,輕輕一抖天驍刀,其上並無血跡:就這種運用兵陣的方式,難道你也看得過眼嗎如果是伍陵或者項北來掌控這支毛民軍隊,絕不會隻有這個程度。
關於毛民軍隊的運用,有很多客觀的理由。
比如毛民國雖然被蕭恕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肯出兵參戰,但絕不肯交出兵權,讓外人指揮。
比如隻有蕭恕懂得毛民語言,能夠同毛民溝通,而蕭恕本人又是縱橫門徒,對兵陣並不通曉……
但楚煜之什麼都沒有說。
所有的問題都是問題,所有的問題都有解決的可能,而他和蕭恕,沒能夠做到最好。這是最大的事實。
他並不掩飾自己的虛弱。
他隻是在這種喘息中,積蓄著最後的力量——
雖然可能沒有半點作用。
蕭恕已死,毛民軍隊被屠儘。僅剩的他,眼睛盯著的,仍然是鬥昭的脖頸。
他仍然要以搏殺鬥昭為目標。
鬥昭忽然定了一定,用手背去擦拭嘴角突然溢出的鮮血,說道:丹國蕭恕,我記住了。
蕭恕當然應該被記住的。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物。
楚煜之這樣想著。但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他的呼吸慢慢平緩,感受著從四肢百骸慢慢回流的力量,感受著一種耗儘一切後的新生。
他隻有一刀的機會。
現在握在他的手裡。
看著這樣的楚煜之,鬥昭細致地擦乾淨了嘴角的血,慢慢落下提刀的獨臂,說道:你倒是頻頻令我意外。
他直接問道:你可願入我鬥氏之門那一式天罰,我還是可以傳你。
楚煜之看著鬥昭,並不說話。
蓄勢於刀,立刀見誌。
出身平平,起於卒伍的他,真要投靠哪個世家,早就有一份前途在,又何必等到今日
屈家和左家都可以是很好的選擇。
但以國為姓,便是他的誌向所在。
明白了。鬥昭點了一下頭,然後戰靴踏地,彈身時人刀已近。
刷!
刹那間刀光耀遍了天地。
那熾白的、如雷電的光,璀璨一次後就消散。
刀聲隻有一響,此後再不鳴。
一滴血珠,沿著天驍刀的刀鋒滴落。
而楚煜之連人帶刀,都消失在這裡。
中央之山前,自此隻有一人獨立。
山風獵獵,吹不動武服。
他鬥昭,自進山海境以來,目標明確,橫推無敵。
尋朱厭而不得,轉頭便去橫掃競爭對手。
發現陷阱,故意踏進陷阱,以一敵三,殺屈舜華,重傷月天奴、左光殊。以受傷之軀。殺得薑望負創而走。
傷上疊傷之後,又獨對鐘離炎、範無術,以一條左臂的代價,梟首兩級。
蕭恕、楚煜之縱橫借勢,引毛民戰士一千二,他獨臂戰之,斬絕。
持九章玉璧入山海境,楚人所持計有七塊,他獨握惜誦、涉江、思美人、惜往日。
已經占據了中央之山裡最大的機會。
但還不夠。
既然朱厭已失,那他所求,隻有第二條路。
九章玉璧若有七塊,他應該得七塊,若有八塊,他應該得八塊。
如此才對得起他鬥昭之名,才配得上天驍之刀。
此時他就站在入山的路口,他旁邊就是那塊方形石碑。
此碑高近七尺,並無多餘的雕紋。其上痕跡斑駁,是流經的歲月。
正麵刻字曰中央之山。
道字自有其韻,氣息堂皇端正。
石碑的背麵,則又不同。
最上麵是兩行字,曰——
神有其神,鬼有其鬼。
歌以九章,嵌玉得真。
在兩行字下麵,則是一列凹槽,依次往下。
一共九個,每個凹槽都恰恰契合九章玉璧的大小。
且每一個凹槽旁邊,都刻有小字。
從上至下,分彆是:《惜誦》、《涉江》、《哀郢》、《抽思》、《懷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頌》、《悲回風》。
想來任何人都可以持其中一塊玉璧在此驗證,然後獲得進入中央之山的權利。
鬥昭也是第一次來中央之山,並不清楚入山之後會發生什麼。他也不想提前嘗試。
他靜靜地站在石碑旁,紅衣照山道,遙望風雪驟。
等待著或許會來的對手。
不知那人是誰,不知戰力如何……
但他和他的刀,都很期待。
變化仿佛在忽然間發生。
當他抬眼的時候,看到天邊傾落黑雪如瀑。
而再看眼前——
種種惡相,張牙舞爪。滾滾黑潮,已經鋪滿了視野,仿佛將整個中央之山都包圍了起來。
這顯然是超出了鬥昭預計的變化。
他不是沒有察覺這個世界的不同尋常之處,但他並不想理會,隻想錘煉自己的刀術,走自己的路,看自己的風景。
可樹欲靜而風不止,有些事情,終究無法避開。
鬥昭輕輕一揚眉,磅礴刀勁已勃發,一道天之縫隙就開在黑潮中,
吞噬了諸多怨氣,攪動黑潮翻湧。
但就像湖海中的一個小小漩渦,頃刻就被撫平了漣漪。
這怨氣魂鬼諸多惡念聚集的黑潮,到底有多寬廣真有無窮無儘的力量嗎
鬥昭握刀的手緊了一緊。
一道狹長的天之裂隙,豎著在黑潮裡拉開——
頃刻又被淹沒,仍然是看不到儘頭。
這是如山如海的力量。
哪怕是他鬥昭,相形之下也顯得渺小。
在這樣的時刻裡……
腳下橫臥的,俱是毛民屍體。身後隱約的,是中央之山的未知。
天上黑雪似瀑,身前黑潮洶湧。
他孤身一人站在這蜿蜒的山道前,仿佛天地間獨此一人。
也許不會再有人來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