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
薑望牢牢把握住了這場戰鬥的主動,把交鋒的過程死死釘在他身上。
他唯有扛過去,才能有其它的可能。
他一定要扛過去!
倒不是因為自家師父與苦覺師伯互相看不順眼。
也不是因為淨禮那廝多次敲自己悶棍。
而隻在於……
這裡是降龍台!
他代表了降龍院!
他如何能輸!
此時此刻。他肥大的身軀每一寸都在發力。
你看著他,會發現他的臉好像都是發力的器官,辛苦地擰成一團。
身、魂、意、勢,諸法證心。
他那已經暈染為金色的眼睛,開始映照出一種永恒。
可永恒也被淹沒了。
被淹沒在如潮如海的恐怖攻擊裡。
世界好像陷入了死寂。
白晝好像並不存在。
人間好像從來沒有陽光,沒有聲響。
降龍台上關於視線和聲音的一切,已經全部都被摧毀了!
以淨禮的實力,當然能夠在這種崩潰中凝聚自己的視線,可是當他看到降龍台上空那如蛛網蔓延般的空間裂縫,也不禁吃驚得嘴巴微張。
而台下眾僧,儘皆失聲。
而後有聲音,凝聚在無聲的世界裡。
自無而有,自空而真。
佛心證我,我證蓮華……其聲如是唱曰。
梵音始終微小,並不曾更易聲音的本貌。但是在聽者的心中,它逐漸顯出恢弘,展露偉大。
我得舍利時,則諸般異相,不與知聞。問世尊知世者,外道何以降服。以金剛體,羅漢果,萬法不磨……
它是一種證悟,一種覺知,一種道途的體現。
我入地獄時,則惡念諸邪,不避此心。問濁世濁經蟲,佛心何以長存。以金剛意,羅漢功,千因不果……
在這密密的細細的梵唱聲中,有一種變化正在發生。
在雙方戰鬥的高台之外。
在整個名為降龍台的佛掌廣場之外。
在降龍院之外。
在現世之外。
在那古老而遙遠的星穹裡……亮起了星光!
獨屬於淨海的道途之力,於今儘顯,念證舍利!
金色……
黯淡了太多卻搖搖不墜的金色,在無光無聲的降龍台上,逐漸顯現出來。
仿佛冰冷殘燼中,撥出來的、還未徹底黯滅的炭光。
台下眾多僧人,幾乎想要歡呼,幾乎要流淚!
淨海扛住了!
在那樣可怕的攻勢之下,淨海竟然守住了自己的不滅金光!
他踏著他的道途,走出了末法時代。
他的眉眼鼻唇,乃至於纖毫毛孔,都是如此清晰,如此明確。分明是羅漢,分明是金剛,分明具有佛的形象,佛的威嚴,佛的神通!
儘管他的眼角有血線,儘管他的唇邊有血線,儘管他七竅皆有金色的血液流淌,似是法軀已敗,神通已枯……可是他畢竟身上還照耀著金光!
那是不朽不滅,貫通永恒的一種光。
把聲音還給耳朵,把視線還給眼睛。把被那恐怖攻勢毀掉的一切,通通還給這個世界!
不滅金光像是希望的火種,重新點亮了人間。
當然也點亮了——
一個披霜風、浴赤火,腳踏青雲的身影!
薑望縱劍已東來。
那咆哮的是空間的悲鳴。
那縱橫的是劍氣的鋒銳。
撐天之柱已西折,仙人仗之以為劍,以此撞神佛。剛剛被不滅金光點亮的晦暗人間,立即又迎來了傾覆的危險。
這真是一個多災多難的世界!
此時的降龍台,一似怒海過孤舟,風雨飄搖,天地如晦,陷在末法時代。
淨海和尚如佛陀跌坐,證悟苦海。以金身鎮災厄,點燃了不滅金光。道途結舍利,金龍護佛軀,重構正在毀滅中的世界,重拾極樂之國。
在重構那一切的的同時,也是在掌控那一切的同時。
慈悲救挽,威嚴護道。
可是薑望的劍——
到了!
以天府之軀疊加劍仙人狀態的傾山一劍,幾乎是在不滅金光出現在視線中的同時,就已經倏忽而至,撞在那條巨大的護體金龍之上!
劍光咆哮間,那代表無上降龍之力的護體金龍,直接被絞成了漫天的金色光點,在那隱約的金龍悲鳴聲、信徒哀哭聲中, 飄飄灑灑,人世浮沉。
極壯美而極其無力。
一劍已屠龍!
但薑望的劍並沒有結束,他的絕巔傾倒之劍行至儘途,撞破了天地,斬碎了淨海的護體金龍,完成了滅世之意。而後劍光竟驟然劍光兩分,寫下了一個人字。
人字劍!
這是他第一次把絕巔傾倒之劍和人字劍統合起來,這能夠體現他薑望最強劍勢和最強劍意的兩劍,在他一路東來,一路挑戰天下大宗最頂級的外樓修士,而一路無敵之後——
終於完成了輪轉!
撐天之柱傾倒,天塌地陷後,人字再開天。
這是何等璀璨,何等輝煌的劍式!
落到最後,卻是華光儘斂,極快又極平靜的一橫。
長相思霜雪般的劍鋒,在淨海和尚的巨大不滅降龍金身上一掠而過。
如驚鴻掠影,是月白過鎏金。
勝和負,天和地,有永恒意味的道途之力亦由此被分割。
鏘!
在這極其簡練的一聲裡。
薑望收劍入鞘。
青衫長劍人獨立,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而在他麵前的淨海,身上的不滅金光瞬間熄滅!
整個人七竅流血,胖大的身軀仰麵便倒。
誰說降龍金身……不滅!
……
……
……
……
(ps:淨海所誦《證悟不滅金剛經》為作者托名所作,非真實佛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