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雷池神通
怎麼會有如此浩瀚的雷池!
直如滄海覆人間,而無窮水滴皆電芒!
不周風打開了天缺,三昧真火燒透了規則,雷池替代了天罰這個無生世界被一點一點地侵入了!
張臨川血白交雜的聖軀漸而凝實,那無生永明、非想非在之境,已經在內外交困之下,被打破了。
嘩啦啦!
紙張飛速翻頁的聲響,竟然震耳欲聾。
第一直二十七幕都生停售,我特可生天地之間有一道美麗的弧線,一柄雪亮的長劍因此貫破長空.那本無生道經被擊碎成漫天的白色飛屑。
他的道被斬斷了!
呼呼呼。
霜冷的不周風,凍殺了時空漣漪。
於是神魂也無處逃脫。
而他的脖頸被扼住,被王長吉緊緊地扼住。
死之將至矣!
張臨川心中再次生起這樣的覺悟。
原來第四劫,竟是以這樣的方式落幕麼
那麼,身體還給你。張臨川最後仍然維持了體麵,平靜地這樣說道:薑師弟,王兄,兩位舊友,我們還會再見的。
我會找到你的。王長吉隻是這樣說。
手上一用力,已經捏斷了這具白骨聖軀的脖頸。
被白骨尊神覬艦、被張臨川侵奪、親手殺死了王長祥的這具身體他當然不會再要。
而薑望也極默契地按下一掌,將此身焚於赤焰,用三昧真火將這具所謂的神軀,燒得乾乾淨淨,也焚儘了張臨川留在此身的所有暗手。
天上開始落黑雪。
空茫茫的無生世界,開始崩潰。
最後薑望和王長吉靜默地相對懸立,在他們之間,懸著一個慘白骨柱構成的囚籠。囚籠中的方鶴翎,痛得渾身抽搐,卻看著張臨川消失的位置在笑。
儘管他已經先一步被張臨川殺得乾淨。
魂入無生牢,永世受苦,不死不去。
給你一個痛快吧。王長吉淡聲說道: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在這最後的時刻,方鶴翎強忍著萬蟻噬心、寸刀刷肉的痛楚,卻是轉頭看向薑望:我想問
他抽搐著,強行把話說完整:你們以前在我還沒有成為人魔的時候為什麼那麼討厭我
薑望沒有想到他最後在意的是這個,沒有怎麼猶豫,誠實地說道:其實我們以前,好像從來沒有討厭過你。至少對我自己來說是這樣。
唯一有一次,是鵬舉死了,你卻很得意的時候。
即使在魂靈的狀態,方鶴翎的眼睛亦是血色的,他就那麼猩紅地看著薑望:那為什麼我每次要跟著你們,你們都不肯帶我
薑望略想了想:隻是覺得你年齡還小,不該跟我們一起打打殺殺、以毛四及逛青樓。
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我拿著一壺酒,要跟你們乾杯,結果方鵬舉把我扔了出去。
薑望認真地想了想,但還是這麼說:沒印象了。
方鶴鄰一時證住。
那些讓他痛苦不堪的想象,原來從來沒有成為彆人的波瀾。有些事情,並無深意,是他多想。
這時候他竟然好像感受不到無生牢帶給他的痛苦了。
感受變得很模糊。
耳邊卻清晰地響起了一些很久遠的對話—一
去去去,小孩子喝什麼酒杜老二,你要是敢灌鶴翎的酒,我今天非把你胡子拔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孩子湊什麼熱鬨殺人是好玩的事情嗎滾回去!
腦海裡轉過好多好多的畫麵。
有的清晰,有的模糊。
原來人在臨死之前,真的會回憶一生嗎
方鵬舉孤零零的屍體。
黃阿湛被斬下的頭顱。
李叔隔著陣法的怒罵。
以及最後父親被雷光電得焦黑的屍身。
我真的該死啊。
他這樣喃喃說道,看向王長吉,那眼神已是在等待一個痛快。
毛四王長吉於是抬起了手。
他又囁需地、像當初那個躲在方鵬舉背後的小男孩一樣,怯怯又忐忑地問道:等我死後,見到我爹,見到李叔,我可以說自己不是個廢物了嗎
王長吉總是會實話實說的。
實話是,你已經死了。現在的殘魂也馬上煙消雲散。你死後見不到你爹,見不到你李叔,你死後什麼都見不到,什麼都沒有。源池那裡是一片空。
但這一次,王長吉竟然沒有那麼說。
他隻是道:我想是可以的。
方鶴翎閉上了眼睛,流淚滿麵:王大哥,送我回家。
而後連同無生囚籠一起,被王長吉覆掌碾化。
無風無霧,白煙嫋嫋。
薑望沒有說話,王長吉也沒有。
在一段時間的醞釀之後,這個崩潰中的無生世界,打開了一扇煙光流轉的門戶,他們並排往裡走。
沒有真正來過幽冥,很難理解什麼是幽冥世界。
所謂感之無覺,五識如淪,悲之無淚,恨之無心,謂之幽冥(載於《朝蒼梧》)
幽冥是一個沒有知覺的世界,所以進入幽冥世界的第一件事情,是要適配幽冥規則,為自己重新建立知覺。
當然,對於神臨修士來說,靈識完全可以完成這個過程。
幽冥也是去往源池的途徑,是死亡荒野中最大的一個營地。所以它並不算是一個純粹的亡者世界,仍然有生命之火,文明之光。
陸琰向往幽冥世界已經有太多年。
卻從來沒有到訪過。
一開始是實力不足,後來是不敢靠近。
直到這一次,張臨川傳了他紙衣替魂法。
他對張臨川並無怨恨,當然也不存在什麼忠誠,從始至終,他們都隻是各取所需的合作關係。
雖然他的付出已經很多很多,而他的需,一直到現在才取到。
他已經仔細地審視過很多遍,確認這門秘法並沒有問題。才敢披上紙衣,潛入幽冥。
幽冥不是那麼好進的,他沒有張臨川從容進出的自如,選擇的入口,是現世罕見的薄弱地段一一為這一天,他已經準備了太久太久。
他的渴求固然不值一提,他的愛戀固然輕如鴻毛,他的努力固然微不足道。但他所做的一切是有結局的他仍是一步步地走到今天,熬成了神臨,熬到了幽冥世界裡來。
亡妻的魂魄在哪裡,他不知道。
為尋妻所搜集的三百七十一種秘法,他正一個個地嘗試。
他必須足夠小心,因為幽冥是一個太危險的地方。白骨邪神絕不會放過他,幽冥神祇也非止白骨一位。哪個都不是善茬。
在試到第三百二十三種秘法的時候,他的眼球忽然動了一下,秘法發生了微弱的感應!
陸琰欣喜若狂,但緊接著在下一刻,這顆眼球就直接炸了,炸出了眼眶外!
這一刻天旋地轉,五識滑亂。
不!
毛四他痛呼。
這一刻他明白一一
紙衣替魂法的確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他自己!
在過往漫長的相處中,他的身體早就被張臨川種下了手段。供奉了一段時間的無生經,他的靈魂也早被無生神主所汙染。張臨川果然為自己留下了最後一條退路,而不幸的是,他就是那條退路!
狂暴的力量波動中,痛苦的嘶聲之下。
陸琰僅剩的那顆眼睛驟然翻白,那是他在動用天生冥眼的力量抵抗,但是在下一刻又翻黑。
找找陸琰最後掙紮著這樣喊道,食指顫抖地指著一個方位。
好,我答應你。他又這樣說道。
下一刻這具身體就已經恢複了平靜,一探手,將那顆炸出眼眶外的眼球抓住,慢吞吞地按回了眼眶內。
這具身體…
已經消耗了最後一次替命的張臨川,活動了一下四肢,感覺很有些不舒服。太笨的身體,太粗糙的修業,這具肉身開發得太差了。
不過到了今時今日,他也再沒有彆的選擇。
這最後一次替命,他珍視非常,原本是要留給一個足夠影響現世格局的關鍵人物,又或尋回自己的本軀。他自然準備了其它撤入幽冥的辦法。
但在之前的戰鬥裡,王長吉封鎖了他的無生世界,薑望斬斷了他的道、斬碎了他的無生經。
他留在白骨聖軀裡的層層暗手,也被三昧真火燒得乾乾淨淨。
對於那一具絕巔之上所創造的聖軀,王長吉和薑望竟然沒有絲毫凱解!
毛四無欲則剛,無漏可行。
不得已之下,也隻能委屈追隨自己創教許久的護教法王,借此軀而替,且替在幽冥。以此斬斷現世所有因果,一切從頭再來。
他永遠不會屈服於天意,永遠不會畏懼失敗。
他永遠有重新開始的勇氣。
因為他本就是一無所有走到現在。
腦海裡轉過幽冥世界的種種情報,張臨川大致判斷了一下方位,選定了一個方向,轉動著冥眼往前走。
這方向,和陸琰最後意識消逝前所指的方向,完全相反。
是的,他答應過陸琰然後呢
他還答應過幾十萬信徒,要創造永世幸福的無生世界呢。隻要能夠有助於完成目標,什麼話他都能應,什麼誓他都敢發。
彆人的故事他從來不關心。無論那個人是叫月兔、薑望、陸琰,還是彆的什麼。
他的故事他也不會對人講。
並不需要。
弱者的同情、認可、崇拜,又或鄙夷、厭惡、仇視…實在是太沒有意義的東西。
除開吸收神道信仰的時候,他絕不會在意這些。
他的腳步並不沉重,他從來不會讓已經過去的事情束縛自己。於真正的強者而言,再大的失敗,痛苦也應該是短暫的,因為痛苦的持續,
等於延長了失敗。他隻會向前看,向高處走。
毛老四未來仍然有無限的可能。在幽冥世界裡,也可以開始他的新生。
或許應該以白骨的權柄為基礎.…
但腳步又頓住。
因為在他的麵前,正好出現了一扇流動幽光的門戶。
而兩個不久前才聚會過的老朋友,從中走了出來。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想過再見,未想過來得這麼快。
在這一刻,張臨川的腦海中流光萬轉,他瞬間打開了陸琰記憶中被封鎖的一幕—一那是在一條清澈的小溪前。
撲通,陸琰將一個人偶扔進了溪水裡。
泛起漣漪。
恰在小溪的對麵,有一個持竿的垂釣者,那麼平靜而疏離地看了過來:我說,你嚇跑了我的魚。
畫麵一卷即碎了。
這段記憶,連陸琰自己也不記得。所以沒有第一時間被張臨川所捕捉。
原來在那個時候,王長吉就已經追上了陸琰,從而在陸琰身上也留了手段。
也就是說,王長吉其實可以更早解決他張臨川,無論是借用景國、魏國、須彌山哪一方真人的力量,隻要給足了信息,他當時就是必死的結果。可是王長吉所求的,是他張臨川死得徹底!
所以要在他掀開全部底牌、做完所有努力之後,再出場!
原來薑望一直以來跟在他屁股後麵的疲於奔命,都是篤定地在等待明暗雙線的交彙,他和王長吉的默契,比想象中更早,也更深原來!
這才是他的第一劫,這涉及生死的劫難,最早仍然要追溯到燕雲山道心堅定如張臨川,眼神有一刹那的恍惚。
原來他對抗天意的九劫法,其實第一劫都還沒能渡完!
那麼戲弄諸方真人、挑釁各國強者的勇氣,算是什麼
那麼動則灰國、攪起天下風雲的手段,算是什麼
那麼六劫同渡、敢與天下為敵、敢爭天意的雄心,又算什麼
一切是一場空!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今時今日方知,為何那麼多英雄豪傑,蓋世強者,都免不得作此癡兒歎!
不!
張臨川驀然抬眼。
縱然青史英雄亦成灰,縱然王侯將相儘白骨,我不服!
此生隻走那最強之路,隻求那最強之名。
縱覽青史,無人似我!
以尚未適應的陸琰之軀,無論對上王長吉和薑望中的哪一位,都沒有獲勝的可能。
張臨川一直是一個非常清醒的人,所以他完全能夠看得清現實,看得到前後皆無路。
但他仍然張開雙臂,長發亂舞,渾身鼓蕩著無生白氣,以擁抱的姿態,同時向兩個人衝鋒一毛蘭四今於我無生世界,得享無生之福!無生之壽!無生之祿!
在這一刻,他高高躍起,越上長空。
意識跨越了時空的阻礙,躍升到了未知之地。
他以至高無生玄法,燃燒道途,點亮神性,強渡命運長河,要看一眼自己尚有可能的未來!
但他隻看到,一張繁複絢爛的星圖,鋪滿了他的視野。
上下左右前後,無論他往哪個方向看,看到的皆是繁複星圖。
卦道真君阮泗,早已經阻住了他的未來。
他已經毀滅了過去,失去了現在,也被截斷了未來。
這一刻他目眥欲裂。
而後一對冥眼真個裂開,炸出可怖的漿體,塗了猙獰的老臉。猶有雷光躍於眼眶之中,像兩座小小的雷池。
他所有的野望和堅定,都於此刻被囚禁在身體裡,雙腿無法抬動。
不!
張臨川驀然抬眼。
縱然青史英雄亦成灰,縱然王侯將相儘白骨,我不服!
此生隻走那最強之路,隻求那最強之名。
縱覽青史,無人似我!
以尚未適應的陸琰之軀,無論對上王長吉和薑望中的哪一位,都沒有獲勝的可能。
張臨川一直是一個非常清醒的人,所以他完全能夠看得清現實,看得到前後皆無路。
但他仍然張開雙臂,長發亂舞,渾身鼓蕩著無生白氣,以擁抱的姿態,同時向兩個人衝鋒一毛蘭四今於我無生世界,得享無生之福!無生之壽!無生之祿!
在這一刻,他高高躍起,越上長空。
意識跨越了時空的阻礙,躍升到了未知之地。
他以至高無生玄法,燃燒道途,點亮神性,強渡命運長河,要看一眼自己尚有可能的未來!
但他隻看到,一張繁複絢爛的星圖,鋪滿了他的視野。
上下左右前後,無論他往哪個方向看,看到的皆是繁複星圖。
卦道真君阮泗,早已經阻住了他的未來。
他已經毀滅了過去,失去了現在,也被截斷了未來。
這一刻他目眥欲裂。
而後一對冥眼真個裂開,炸出可怖的漿體,塗了猙獰的老臉。猶有雷光躍於眼眶之中,像兩座小小的雷池。
他所有的野望和堅定,都於此刻被囚禁在身體裡,雙腿無法拾動。
不可越雷池一步!
而霜風吹過幽冥世界,薑望簡簡單單地進步,抬劍,橫抹一一老態畢現的頭顱已高飛!
兩分的屍體又儘皆燃起赤焰,三味真火隻是一燎,原地空空,連灰也不剩下一粒。因為太了解,所以燒得太乾淨!
本該無知無覺的幽冥世界,因為鮮豔的三昧真火,而有了一點聲色。
幽暗中有偉大的意誌巡過。
但此地空空,那兩個不禮貌的現世訪客,已然消失了。
來去匆匆,如大夢一場。
毛玄四秋日已儘了。
臨湖的窗台上,還盛開著春景。
在瀟瀟霜意中,繁花滿枝的盆景,反而顯得有些寥落,似在追憶那不能夠再挽回的時光。
朔方伯鮑易負手立在窗台前,歎息道:飛鶴湖,飛鶴湖,我從來未見鶴衝天。
這事兒簡單。剛走進來、一臉喜氣的鮑仲清道:兒子明天就給父親捉一群仙鶴來,叫它們一隻一隻地衝給父親看。
眉眼和順的朔方伯,並沒有搭這個話,隻是道:你有什麼事情
玉枝已經生啦!鮑仲清歡喜道:您的嫡孫兒健康極了!外間冷,兒子沒敢抱出來,父親可要移步去看一看
鮑易仍然看著遠處煙波,良久才道:你恐怕不止是要說這個。
鮑仲清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但還是燦爛地笑著:父親,
兒子也已經是個父親了,該有自己的事業啦。您看看湮雷軍那邊……
你知道什麼是父親嗎鮑易忽然問。
鮑仲清慣了一下,反應很快地答道:自然是像您一樣,上報朝廷,下安百姓,頂天立地,這就是父親!
父之一字,以其形而述道,是以手持杖而教,以手持斧而勞。鮑易回過身來,眉峰輕輕挑起,那種富貴平順的感覺,頃刻間變成了果毅嶙峋:
我不是一個好父親。我沒有教育好你,我也沒有保護好伯昭。
鮑仲清的臉色變了:父親這是什麼意思。
鮑易沒有再說話。隻是伸出手來,撫在鮑仲清的臉上,然後就那麼按了下去。
窗台上的三日凋,依然開得燦爛鮮豔。
毛四
哇哇哇~
小床上的嬰兒,哭聲嘹亮,
蒼術郡郡守之女苗玉枝,一臉麻木地躺在大床上。
對於丈夫看到兒子的第一時間,就跑去找公公要權這件事,她並沒有什麼意外。當然也談不上難過。
她也是會笑的,會笑得很幸福。
但此刻旁邊沒有人在,也就不必勉強。
她靜靜地躺在床上,有些恍惚。
有時候會想起很小的時候,紮著羊角辮,在花開蝶飛的原野上奔跑。
有時候回想起在人群中踮著腳尖偷看的那個少年英雄。
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啊,究竟被誰偷走了呢
恍惚之中她好像聽到有個孩子的聲音,那孩子在說一一
娘親,娘親,我親愛的娘親。
鮑伯昭死得無聲無息,鮑仲清娶得不甘不願。
從來沒有人問過你,你願不願意,開不開心。
娘親,我親愛的娘親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聽錯了,虛弱地扭頭看過去,小床上的嬰兒,仍然在哇哇哇地哭著。
她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也以此攔住了淚水。
也正因為如此,她沒有看見一一那小床上哇哇大哭的嬰兒,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忽然間轉成了慘白!
【本卷完】【感謝大家的陪伴,我們又一起走完了一程。人生多風雨,豈是我獨行
休息五天,我們下一段旅途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