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1 / 2)

沉浮事 十三把劍 4956 字 4個月前






【留在我身邊就那麽為難你嗎?】

傳聞上古時,世間本是一團混沌,祖神盤古開天辟地,濁氣下沉,清氣上浮,於是就有了仙、人、鬼三界之分,仙界與鬼府各占一頭保護著人間,前者掌生,後者司死,鮮少互通,慢慢地就變成了一白一黑兩個極端。

浮澤獨自走在通往鬼府的暗道上,腳步越來越慢。與仙界截然相反,這條路越往前越是黑暗,前頭隻有一簇微弱跳動的鬼火做引,伸手不見五指,黑暗像是決了心要吞噬來者的堅定。

天帝叫浮澤自己考慮清楚,於是他衝動了一次,隻身來到鬼府,連他的小毛團也沒帶。

鬼火突然停住,浮澤也急急刹住了腳步,隻不過一個眨眼間,無風,唯一的火光卻晃了晃,徹底熄滅。什麽都看不見了。浮澤這才覺出害怕,在黑暗中僵立,心跳加快了速度撞擊胸膛。他茫然地張了張嘴,對著虛空小心翼翼地問:“時崤?”

聲音落地,沒有得到任何應答,更沒有擁上來的熟悉懷抱。

吱呀——

黑暗深處傳來刺耳的異響,浮澤被嚇了一跳,手腳有些發軟,退後兩步靠在了牆麵上。

好在不是別的,隻是開門的動靜。幽藍的火焰重新燃起,這回的火苗大了些,雖然還是不十分亮,不過足以叫浮澤看見從門裏頭走出來的康沅。康元舉著火把,脖子上格格不入地圍著一條毛絨物件,另一隻手吃力地將鬼府兩扇巨門推至大敞,這才走到浮澤身邊,側身彎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仙君來訪,鬼府榮幸至極。容屬下先帶浮澤仙君到客間休息。”

近了,浮澤才分辨出那條毛絨物件是一隻活生生的黃皮子,盤在康沅脖子上,借著尾巴的遮掩,自以為隱秘地用爪子偷偷撓他的臉。康沅假裝不知,周圍靜得詭異,再沒其他動靜,就連路過的鬼魂都不見半個。

“他……鬼王殿下呢?”浮澤問。

“殿下特命屬下前來接引,待他得了空,即刻便來麵見仙君。”

康沅在前頭帶路,浮澤隔著兩步的距離跟在他後頭,兩相無言地往門內走。

進了大門,才算是真正進入鬼府,大門砰地一聲在身後合上,浮澤心跳漏了一拍,邁出的那一腳就失去了該有的節奏。周圍不再變暗了,甚至比門外還要亮上一點點,光很微弱,也不知是從何而來,除了康沅的背影外,浮澤還能勉強看清腳下的路,不過至於自己身處何處,又正通往何處,還是一概被黑暗包裹著看不清楚。

偶爾——大約有兩三次,黑暗中的東西實在湊得太近了,才會被浮澤看到。一次是個大約有兩層樓高的巨大黑影,似有人形,但四肢詭異的扭曲,在明暗的交接邊緣維持著禱告的姿勢一動不動,浮澤起初還沒看到,直到路過那影子身邊,它的頭掉落似的突然往下伸,浮澤才白了臉發覺身邊有東西;另一次則是在浮澤埋頭前行時,突然伸到路上的一隻手,灰敗的指甲已經長到打彎,大約是想抓浮澤的腳腕,但碰到了康沅的衣擺,就被燙到似的老實縮回去了。

其他的,浮澤就不敢再仔細看了。他沒有出聲叫住康沅,隻挪開視線,暗示自己什麽都沒看到,之後乾脆隻盯住前方康沅的背影,假裝並未看見餘光瞥見的各種東西。

路途很長很長,因為看不見,浮澤逐漸對時間和距離失去的感知,直到感覺小腿酸到有些僵硬了,前麵的身影才終於停了下來。康沅舉起火把,做了一個推的動作,浮澤才看見那又是一道石門,隻是不像是尋常建築,更像是在山體中挖了一個洞窟。

應該正是所謂的客房,浮澤借著光匆匆一瞥,隻看見洞內擺了桌椅,還未具體看清,康沅的火把就熄了下去。

“火把燃儘了。”康元這樣解釋,但聲音中似乎沒有任何意外,“鬼府鮮少備有照明,還請仙君見諒。”

他收起火把,引著浮澤進了房中,繞過了桌椅拐彎,再往前走了幾步,停下腳步回頭:“仙君正前方三步就是床榻,仙君賞臉,暫且先在此休息。鬼府環境險惡,未免危險,還請不要走動,待殿下來了,會給您重新點上照明的。”

浮澤覺得奇怪,但也說不出哪裏奇怪。進入鬼府之後,周圍濃鬱的鬼氣與他身上的仙力相衝,讓他覺得疲乏極了,提不起精神,也就不再多想,往前三步,果真摸到了柔軟的被褥,觸感似曾相識。

“不打擾仙君,康沅先告退了。”康沅默默退到門外。

浮澤猛地回神,剛想喊住他,那道門卻已經哢噠一聲關上,整個房間陷入了純粹的黑暗與純粹的靜謐中。

浮澤努力地環顧四周,但什麽都沒看見。

在床邊坐下,才想起了那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從何而來,這床榻的高低、床鋪的觸感乃至被子的厚度,都與他從前在人間用的沒有區別,那時都是時崤親自布置的,如今這個,想來也是。

浮澤又對著黑暗很輕很輕地喚了一聲“時崤”,尾音微微蕩起回聲,依然沒有得到任何應答。

與他想的太不一樣。他爬上床,把自己蜷著裹進了被子裏。

在時崤身邊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早已不再懼怕黑暗,原來還是怕的,從孤身踏進黑暗中,再到被康沅領著穿越鬼群,一路上他的心臟都跳得又重又快,坐下來了,才發現手和腳都在抖。他隻是不怕時崤,或者說有時崤在的時候,才不怕那些未知的黑暗。

浮澤想自己點上燭火,但抬起手,幾次嚐試調動仙力,指尖都沒有任何動靜。

——這是不應該的。即使他身處鬼府,作為仙君的力量也天然要比鬼力高半個等級,兩種力量相衝之餘,後者絕不應該壓製他的仙力。

這兒處處都充滿了怪異。

浮澤心事重重地把手縮回被中。

太安靜了。

等了又等,模糊的感知隻夠浮澤判斷至少過了半日,門外依舊沒有任何動靜。精神稍微鬆懈,困頓就湧了上來,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再一次驚醒,卻是康沅在外頭敲門。浮澤疲憊坐起,意識還沒有完全回籠,見康沅推門進來,頭一句話就是問:“他呢?”

康沅避而不答,隻把手中托盤放到桌上:“這是鬼府特有的冥花露,仙君若是渴了,可以淺嚐。”

浮澤頓了頓,強撐起精神來:“我睡了多久?”

“已經是第二日了,仙君。”

“時崤……”

卻被康沅提高了聲音打斷:“殿下吩咐,請仙君稍加等候。”他恭敬地往門外退,語氣依舊是畢恭畢敬,“門外有小鬼值守,仙君有其他需要的話,可以命它們轉告屬下。”

門大敞著,外頭微弱的光線投了進來,倒顯得房裏的黑暗像是刻意營造。浮澤抓到了一絲清明,猛地驚醒了,坐直了身子急忙喚住康沅:“暗中難以視物,勞煩大人為這房中點上燭火。”

他的聲音沉了下去,不是在詢問,而是在試探。康沅自然有所察覺,各種借口在嘴裏轉了一圈,最後還是全然吞了下去,片刻後,鞠躬作揖,如實回答:“……抱歉,這是殿下的意思。”

石門又關上了。

浮澤呆呆地躺下,閉著眼睛慢慢回神,把昨日到今日的種種細節過了一遍,眉頭無意識地皺起。

過了好久,再睜開眼,卻又平靜了。他摸著黑下床,倒一杯冥花露舉杯飲下,那味道似茶也似酒,入喉冰冷異常,把他凍得一哆嗦,胸中那團燒了許久的火熄滅了不少,方才覺出苦的味道來。

沒什麽意義了。

就算浮澤再遲鈍,這個時候也該反應過來,時崤是故意不來見他,甚至給他擺了一個有意為難的局。

果真是那樣,大家都往前走了,隻有他被落下太遠。

浮澤突然有點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麽要跑這一趟,他養的小毛團粘他粘得厲害,驟然離開了他,也不知道還習不習慣,在祱鬃仙君那兒有沒有乖。他得趕緊回去了。

看不見,隻能按感覺朝著大概的方位慢慢走,一步步挪到石門邊上,推不開,便敲了敲門,朝外頭問:“門外可有誰在?”

沒有回答,不過很快,門就被拉開了半邊,一張慘白的臉從門外探了進來。浮澤沒有準備,驟然被嚇到了,急急退後半步,才看清楚守在門外的是一個紙紮的“人”,與人類祭拜逝者時所焚燒的那種大差不差,不過做工要精細許多,臉上也沒有畫著詭異的五官,而是全然的空白。

紙紮人彎了彎腰,應該是在行禮,動作有種僵硬的卡頓。再抬起頭來,臉上竟刺啦一聲裂開了一道口子,周圍漫開一點紅痕,像是朱砂點染:“仙君、有何吩咐?”

“你——”浮澤又退後了兩步,後腰遞上桌沿才停下,手心按在桌麵上,急急地深呼吸了幾口,才不至於驚呼:“……我要回去了,可否勞煩替我引路。”

“仙君請稍等。”紙紮人空白的臉上隻有紅唇開開合合,“需要先通傳、康沅大人。”

“我有要事在身……”

“仙君請稍等。”紙紮人一動不動地立在門外,“需要先通傳、康沅大人。”

“那等我離開後再通傳……”

“仙君請稍等——”

浮澤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咬咬牙,再度邁步走到門邊,原本呆滯的紙紮人瞬間就警覺起來,動作極快地將兩扇門往回拉,隻留下一道手指寬的一道縫。浮澤伸手作勢去搶,那道縫就砰地一下閉合了,紙紮人在門外悉悉索索地,“殿下還沒來,請仙君、不要隨意走動。”

浮澤伸出去的手隻來得及觸摸到石門,觸感並不堅硬,反而有種奇異的力量波動。這間屋子被施了鬼術,在阻止他離開,也在抑製他的仙力。

這是擺明了要將他圈禁。

難怪從頭到尾,這間房內的所有東西都流露著怪異。

浮澤側耳聽見門外的紙紮人啪嗒啪嗒離開,慢慢倒退,退回桌邊,轉身又摸索著給自己倒了酒。酒水一半入了杯中,一半灑在手背上,冰涼刺骨,分不清是因為冥花露冷,還是因為他的體溫太高。

浮澤心裏亂糟糟的,不明白時崤的用意。另一麵,卻又格外冷靜,他想,他得走了,現在就走。

飲儘半杯清酒,放下瓷杯,他頂著鬼府空氣的壓製,調動出微弱的仙力聚在指尖,在自己左手虎口上割開了一道小口,鮮血淌在掌心,體內仙力終於找到了瀉口,隨著鮮血蔓延出來。

——離開,然後這一段糾葛徹徹底底結束。

浮澤的心砰砰砰地撞擊著胸膛,跳動快到他有些不舒服,胡亂向前走了幾步,左手再空中踟躕幾番,最終還是按上了門板。

一聲悶響。

是門鎖開啟的聲音,也是肉體砸在門板上的聲音。

冰冷的氣味從身後鋪天蓋地地襲來,把仙君重重壓在門板上,浮澤瞪大雙眼,本能地要去拉門,雙手卻已經被拉著反剪在身後,力氣很大,也很粗暴。

“不是求見本座嗎,怎麽還沒見到,就要不告而別了?”時崤的聲音貼得很近,氣息噴進仙君耳孔。

浮澤很明顯地顫了一顫,掙紮了幾次,但還是被壓得動也動不了,腦子裏有片刻的空白,脫口而出的聲音也就沒了氣勢:“放開我……”

“入了鬼府,哪有由得仙君隨意來去的道理?”

時崤帶著陰森的笑意,操控鬼氣捆住浮澤的雙腕,雙手繞到對方身前,將其整個身體拘在懷中,“仙君,本座好歹是一界之主啊。”

他抱著浮澤強行後退,離開了門邊,門外的鎖就哢噠一聲重新落下,鬼氣組成的屏障重新將這個空間罩攏。

“時崤……”

“噓——”

熟悉的懷抱從背後離開,浮澤無措的站在原地,隻能聽見身後有杯具碰撞的聲音,片刻後,時崤就重新貼了上來,把酒杯抵他唇上,“仙君有錯在先,自罰一杯向本座賠罪,如何?”

雖然是詢問,語氣卻和命令相差無幾,浮澤心慌得厲害,不願張嘴。

豈料時崤連半點耐心都不肯給,直接捏著他的兩頰逼迫他鬆開牙關,把冥花露直接往他嘴裏灌,浮澤在掙紮中被嗆了一下,大半吞進喉中,小半順著嘴角溢出,流濕了下巴與時崤的手。

他的腿軟了,但臉還被捏著,隻能仰著頭難受地咳,眼角都嗆出了粉色。時崤看在眼裏,絲毫沒有心軟,隨手扔掉酒杯,目光順著他眼角移到脖頸、鎖骨,眉頭逐漸皺起。

他突然道:“阿浮,你不聽話。”

悶悶的咳嗽聲戛然而止。

浮澤看不見,隻感覺到一陣失重,身體已經砸在了床榻上。床褥再柔軟,還是有點疼的,他哼了一聲,下意識蜷了起來,想往裏躲,下一個瞬間時崤就壓了上來,強行展開他的身體,大腿卡進他的腿間。

“再躲?”巴掌挾著風落在浮澤臀腿處,時崤冷笑:“躲一次,就多肏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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