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第 1 章

夜涼如水。

薑姒在一股尖銳的疼痛下驚醒,猶如針刺般蝕骨鑽心,眼前陣陣發黑,身上冷汗沾濕了半張床榻。

以往每當這時,她就會誤以為這是雙腿恢複的前兆,可次數多了便成了一回又一回的失望,隻餘如今的心如止水。

秋日的夜裏甚寒,不一會兒被汗浸濕的寢衣便吃透了涼意,成了加諸於身的溫柔刑具。

空蕩蕩的屋內並未點燈,薑姒摸著黑費力地支起上半身去勾一早放置在床沿邊的乾淨衣裳,卻不慎打翻了什麽物件,“啪”的一聲落在地上,清脆可聞。

她下意識縮回手屏住了呼吸。

門外隱約傳來守夜的丫鬟們嘀嘀咕咕的私語聲。

“二小姐好像醒了,你到裏頭瞧瞧去?”

“可不敢去,萬一靠太近被克著了怎麽辦?我娘就指著我一個閨女養老呢。”

“嗨呀,你也這麽覺著?之前就聽廚房裏的大娘說二小姐身上帶著一股子邪乎勁兒,不然隻是出城拜個佛,怎的就他倆碰上了劫匪?聽說裴家那位公子比咱小姐多挨了幾刀,整個人血呼呼被抬回府的,進氣少出氣多,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這婚事?日子不都定好來年開春了麽?”

“嗬,吹了唄!人要是沒了難道和牌位成親去啊?要我說二小姐也怪可憐的,眼看就要出嫁,嫁的裴家公子又是個出息的,卻偏偏突然出了這檔子事兒。這好好一姑娘廢了腿還克死夫婿,到哪兒都是個拖累,以後怕是絞了頭發去做姑子都會被嫌棄的吧?”

“噓——小心讓人聽見。”

一句句低語如同蚊蚋聲鑽進耳朵縫裏,無處可逃。

薑姒緩緩收回望向門外的目光,垂下眼眸,瑩白指尖輕輕碰了碰藏在柔軟被褥下僵硬的雙腿。

磨人的疼痛逝去後,那裏獨留一片麻木。

漆黑的屋子裏,瘦弱的身影枯坐在床榻上,片刻後忽而再次撐起胳膊,卻是伸向放置在床邊的木質輪椅。

不知過了多久。

吱呀——

有人踮著腳輕輕推開門,一見屋內光景,頓時大驚失色。

“哎呀!小姐您怎麽一個人起身了,有什麽事兒喚外邊守夜的丫頭們便是,小心著涼!”

“都怪廚房的婆子不儘心,一早吩咐的藥湯子還能忘,這才耽誤了許久。”

侍女紅蕊拎著手裏的食盒,急忙忙快步走向隻披著單衣坐在桌案前的薑姒,滿臉不讚同,卻在看清自家小姐手中的物件時動作一頓,無奈道:

“小姐您又把這弩拆了作甚?不是之前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做好的麽?”

搖曳燭光映照下,在紅蕊出門前還一片整潔有序的桌案,此刻已堆滿了大大小小的零件,懸刀鉤心銷軸機身等等散了滿桌,全都是從原本完整的一把弩上拆分下來的。

而薑姒目光專注地盯著手裏的銷軸,仔細打磨好後才從桌前抬頭,溫婉地笑了笑。

“知道了,就是睡不著。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索性起來找些事兒做。”邊說邊低頭繼續擺弄起來,看似專注,實際心神卻有些飄遠。

不知是不是前段時日見了血的緣故,自那以來的晚上,她每每總是夢見父親身披盔甲浴血戰場的模樣。

那滿是刀劍傷疤的粗糙手掌中,緊緊握著的是她親手所製的臂弩,而迎麵揮舞著長槍來勢洶洶的,是麵孔雖模糊t不清卻依舊能感覺到渾身凶煞氣息的敵兵。

她想開口提醒父親小心,卻見到父親朝她微微搖頭,而後手中的弩忽而斷弦,整個機身一瞬間分崩離析,化為塵煙……

思及此,薑姒抿唇,不自覺地攥緊了手中的零件,誰料卻被站在身旁盯了她許久的紅蕊掰開緊握的掌心將其一把奪走然後輕輕放回桌案上。

“小姐,老爺是戰場上殺敵力竭才為咱大晉捐軀,不是您的責任。”紅蕊一臉嚴肅道。

薑姒聞言頓了頓,伸手指了指桌邊的食盒,卻是避而不答笑道:“藥快涼了。”

紅蕊心中嘆氣,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從食盒裏端出藥碗小心地遞了過去。

“白日送去裴家的拜帖如何?收下了嗎?”薑姒捧著手裏的藥湯子輕輕吹了吹,轉而提起了另一件事,“可有……裴表哥的消息?”

紅蕊聞言遲疑了片刻,似是不知如何回答,小心地措辭道:“依舊退回來了,說是最近不便見客。許是裴家事忙,畢竟出了這麽大的事兒。都說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小姐您也別太擔心了。”

藥碗上方白色熱氣絲絲縷縷,向上慢慢飄散不見。

垂耳細聽,輕聲喟嘆夾雜其中,似乎也隨著一起消散在空中。

“不見也是情理之中,畢竟表哥是陪我出城上香才出的事。”

聽見這話,紅蕊欲言又止,想說些什麽勸一勸,又苦於詞窮,皺皺眉,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一事。

“對了小姐,您之前不是問起大小姐嗎?”

薑姒驀地抬眼追問:“如何?”

看見自家小姐這反應,紅蕊有些不解,斟酌著答道:“說來也奇怪,這不年不節的點兒,夫人突然差人送大小姐回汾陽老家了,而且還將跟大小姐一起長大的丫鬟墨竹打發去了莊子上。”

“都上個月的事兒了,夫人愣是瞞的死緊,不讓府中下人們外傳。”

說到這,紅蕊頗有些不平,“自從小姐出事,大小姐不來看一眼不說,還徑直回了老家,到底是什麽要緊的事兒竟比一母同胞的姐妹還重要?”

薑姒沉默片刻,輕輕撥了撥手裏的湯匙。

褐色的藥汁繞著光潔的白瓷打轉兒。

“母親不也從不往我這兒來麽,所以瑤姐姐不來也屬正常,許是真有什麽要緊事兒罷。”語氣聽起來似是渾不在意,可略出神的神色到底泄露了幾分真實情緒。

紅蕊一愣,望著自家小姐,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兒,半晌才找補似的道:“畢竟是親生母親,怎會不疼自己的骨血?大抵夫人是忙於內務,這才……”

隻是越說,紅蕊便越覺底氣不足,索性閉上了嘴。

親生母親。

薑姒低垂的眼眸睫毛微顫,在心底默默品味這四個字,一時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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