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
泰山祭天,焚香罪己。
當然,具體引咎自責了什麽罪名天下人並不知曉,畢竟沒有昭告,但此舉確確實實贏得了百姓們的好感。
特別是在泰山祭天的翌日,就傳出城軍將越過邊境線踏足大晉國土的隴西軍一網打儘的喜訊,更是讓人聞之揚眉吐氣。
瞧瞧,定是太子殿下的誠摯都感動了上蒼,才讓城軍如有神助哇!
之後,據傳太子殿下得知青州有難,極為憂心,恨不能親臨戰場,但無奈國事繁忙,隻能委派親信代為前往,以振軍心。
說來這所謂的親信,薑姒也見過,是以前在郊外大營瞧見過的那名身穿緋紅官袍年輕的巡查禦史。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巧合,很難讓人不懷疑。
城主府,書房。
薑姒推開門,快步走到桌案前,神色不善地一把按住了正在批複公文的青年的手。
“你們是不是一早就計劃好了?”
她用的力氣大了些,青年握筆的手腕一動,筆尖上凝聚的墨汁便甩落了幾滴到她的手背上,順著肌膚的紋路暈開了一片,殷紅如血。
是朱筆。
裴玨不語,輕輕放下毛筆,攬了她坐到他的膝上,托起她的手,拿過一旁的巾帕為她擦掉那些墨汁。
微垂的長睫下,神情專注。
“怎麽不說話?”她不滿道。
手背上擦拭著的巾帕微頓,裴玨嘆了口氣,卻是反問道:“不好嗎?”
薑姒愣了愣。
裴玨見她不解,又重複了一遍,溫聲道:“這樣不好嗎?”
薑姒回過神,慢慢琢磨著這話的意思。
細細想來,好像……確實無甚不好。
自從知曉當年的一些事之後,她有時候也在想,如果當年臨朝的不是如今這位聖上,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
亦或者,如果臨朝的仍是這位聖上,當年的事會不會再次重演?一切都很難說。
裴玨道:“太子雖名聲不顯朝堂,但因常年行善,民間多得人心。林將軍曾言,便是為著這份民心,他便不會成為第二位聖上。”
頓了頓,他緩緩道:“即便是看走了眼,但至少在位的一甲子之內青州軍無憂。”
薑姒聞言蹙眉,“不是暫代朝政麽?萬一聖上恢複……”
未儘的話語在裴玨抬眸看過來的那刻湮沒於喉中。
他的眼神告訴她:不會。
薑姒啞然,片刻才道:“冒天下之大不韙,太子竟也肯冒這個風險?”
此話一出,卻換成了裴玨沉默。
望著青年因這段時日以來的種種而生起的眉間皺痕,她伸手撫了撫,突然道:“你是不是還有事瞞著我?”
那道礙眼的皺痕在她指腹的輕揉下漸漸舒展,可身下的青年卻身形一僵。
薑姒心下微惱。
還真讓她說中了?按在青年眉間的指尖不由地加重了力道。
裴玨輕嘆,拉下她的手壓在他的胸膛靠近心臟的位置,認真道:“不敢瞞你,林將軍已經派軍駐紮在城外,未陽城的城軍也已經整裝待發,隴西軍剛剛士氣受挫,正是最好的時機。”
“什麽時機?”
“收攏隴西的時機。”
薑姒一驚,差點兒將一句你們瘋了脫口而出,卻在見到裴玨沉著鎮靜的眼神時稍稍冷靜了下來。
裴玨說,其實這些年以來,林將軍一直在計劃著,隻是按而不發。
實際上,單論兵力而言,以青州軍的能力早就足以踏平隴西,但總是有太多因素阻攔了腳步。
其一是隴西人詭譎莫測的用蠱能力,讓人難以提防。
但這個難題,在阿木紮答應幫忙以交換噬雲寨安寧之後迎刃而解。
聽見此話,薑姒這才知道當初少年之所以一定要跟著她走的真實原因。
“其二是,聖上一直擔心收攏隴西之後,青州軍獨坐邊關,天高地遠。”
薑姒t忍不住蹙眉道:“所以寧願像現在這樣兩方互相牽製,取其平衡?”
裴玨頷首,“韋屠便是用來壓製監視的棋子。”雖然是生了叛變之心不受操控的棋子。
聽見這肯定的回答,薑姒隻覺心下一片複雜,不知該說什麽好。
所以這應該也是當年聖上能那麽不顧後果地吩咐韋家暗中行事的理由之一吧?
畢竟所謂邊戰輸贏,在一部分人的心裏,比起權位而言,不值一提,不過是用來博弈的手段罷了。
薑姒默了默,問:“何時出發?”
“……明日。”
屋內陷入沉寂。
薑姒試圖掙開被捉住的手腕起身離開,卻反被攥得更緊。
她惱道:“是不是我不問,你就不打算說了?”
今晚若是她不來找他,他是不是又準備像上一回那般一聲不吭地就走了?還把她一個人扔在府裏?
薑姒使勁兒地掙了掙,箍住她的那隻手卻紋絲不動,反而將她的掌心更加用力地向那片寬闊胸膛上按去。
隔著層層衣衫,青年強勁有力的心跳聲一下下傳來。
他道:“可答應表妹的事一定要做到。況且隻要一想到有人藏在暗中會對你不利,我便坐如針氈。”
青年的語氣十分認真,望向她的眸光溫軟而又赤忱。
薑姒掙紮的力道漸漸變弱,緋紅慢慢爬上耳垂。
她低了頭,悶聲道:“慣會花言巧語。”
腕上鉗製的力道漸鬆,領著她的手指向上。
而後傳來微涼而又柔軟的觸感。
青年溫柔地吻了吻她的指尖,輕聲淺笑。
“是表妹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