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2 / 2)







雖然不知為何在大軍快要回來的節骨眼上找她,但秉著對林將軍的信任,薑姒還是應下了,簡單收拾一番便跟著出門了。

隻是在她吩咐府中小廝套馬車的時候,兵士卻攔住了她,伸手指了指門口的方向笑道:“馬車已經備好了,不用勞煩府上。”

走到門口一瞧,那裏果然停著一輛灰篷馬車,十分低調。

兵士見她瞧過去,忙解釋道:“現下和隴西剛打完不久,還沒完全安穩下來,謹慎點好。”

薑姒頷首表示明白,坐上馬車,壓下心裏那股莫名的奇怪感覺。

不讓她帶其他人一起,還這麽急匆匆地派馬車來接,這到底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兒?

馬車咕嚕嚕駛向城外。

她掀開簾子朝外看去,卻漸漸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

草木雜亂,人煙荒涼。

這個方向哪裏是去青州城,分明是往邊境!

薑姒心下一凜,頓生警覺。

可還沒等她習慣性地去拿隨身帶著防衛用的手.弩,外麵傳來一陣“籲”聲,馬車停下。

車廂簾子晃動,一道身影闖進,在她斜對麵施施然坐下。

“勸你別動,難道你上馬車時沒聞到什麽特殊的香氣嗎?”

薑姒心一沉,掩在袖下的手指掐了掐開始發麻的掌心,卻感覺那股僵直反而蔓延得更加迅速,抬頭望向對麵,冷聲道:

“你果然沒死。”

崔軒指了指自己被淩亂紗布包紮著隱隱透出血跡的胳膊,笑了笑。

“托你夫君的福,大難不死。不過比起在下,姑娘還是先擔心一下自己吧,畢竟這裏可沒有什麽良善之輩。不如先想想應該說些什麽求饒的話,才能讓我大發慈悲放過你?”

笑吟吟的語氣,似乎絲毫不在乎滿身的狼狽,也不在乎當下的處境。

薑姒皺眉道:“三番五次,你到底想做什麽?隴西已敗,是絕無可能……”

崔軒豎起手指,“噓”了一聲打斷她。

“隴西敗便敗了,我早就知道韋屠那個蠢貨成不了什麽大事,和那群蠻夷一樣愚鈍,眼裏隻看得見阿堵之物。”

“目光短淺之輩,死了不冤。”

似乎瞧見了薑姒眼中的驚愕之色,他道:“怎麽,很奇怪?說起來,我也覺得你很奇怪,之前就猜到了那些巧思出自姑娘之手,可惜沒能收為己用,不然這勝負還未可知。”

幾乎是瞬間,薑姒便想起了汾陽五虎山懸崖邊那支淬了噬心蠱的箭矢,原來竟是為了這個?

“浪費了剩下的唯一一隻,現在想來還是可惜……”崔軒低聲自言自語。

薑姒蹙眉道:“你太高看我了。”

之前和紅蕊說的那番話並非自謙,而是自幼從父親口中知曉許多事情的她清楚地知道,任何人想憑借所謂的神兵利器扭轉戰局都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他聞言隻是笑了笑,不予置評,轉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說起來,我好像在戰場上看到了我那弟弟的身影。怎麽,青州軍如今竟然也能讓異族人進入了?”

“合作罷了。”薑姒言簡意賅,嘴上敷衍著,眼角餘光時不時掃過簾子揚起時露出的縫隙,悄悄觀察著外邊,尋找機會。

“合作……”對麵之人慢慢咀嚼著這兩個字,撫掌笑得古怪,“時過境遷,如今的青州軍果真寬容。”

這話像是另有含義,薑姒皺眉看過去。

卻見他收起了略顯詭異的笑,淡定地扔下一句。

“若是薑將軍能像姑娘你一樣寬容,也許墳頭的草就不會長到三尺高了。”

薑姒瞳孔驟縮,掩在袖下的指尖顫了顫。

“你到底什麽意思?”

崔軒“唔”了一聲,指了指自己幽藍色的眼睛,拉長了語調慢慢道:“陳年舊事提提也無妨,無非是一個少年報國無門的無趣故事。”

雲州緊鄰青州,原來當年崔軒在喬裝混入州軍任文書之前,也曾以真實麵目試圖投戎,但卻被時掌州軍的薑父嚴厲地拒之門外,絲毫沒有回轉的餘地。

“所以你便懷恨在心從中作梗,慫恿韋屠?”薑姒冷聲質問道。

崔軒眯了眯眼,裝作回憶的樣子,“無非是編了幾句達官顯貴都愛重金求購些刺激玩意兒的瞎話,然後再隨口提一提戰無不勝的薑將軍手裏那把弩的稀罕之處,誰知道他那麽容易就上鉤了?為金銀所動的上京子弟,嗬。”

語氣裏夾雜著一絲似有若無的嘲諷。

薑姒隻覺可笑。

韋屠當年未必不知道崔軒接近他是另有圖謀,隻是恰好也和父親不對付,且又應了聖上的意思,順水推舟,但也許他也沒料到居然能和隴西扯上關係,最後賊船難下……

“州軍不論出身,但看人品,光憑你曾毒殺崔家二房一事,就不可能放任你成了軍中毒瘤!你卻誤以為是對異族人的偏見,實在可笑。別說什麽報國無門冠冕堂皇的話,從始至終,你記恨你的出身,想做的事不過是報複大晉和隴西,攪混池水罷了!”

這一點上,她從來堅定地相信父親看人的眼光和做出的選擇。

似是被戳中了痛處,崔軒嘴角笑意變淺,深深看她一眼,卻是反問道:“所以今日請你出門的小兵也是人品無虞?”

薑姒啞然。

在二人說話的時候,馬車一直向前行駛著,不知終點。

崔軒上下打量了她片刻,突然道:“你就不好奇我們要去哪裏?”

可沒等她回答,他又喃喃道:“罷了,無所謂,知道與否改變不了結果。”

正當薑姒警惕地盯著他,心下琢磨這話暗含的意思時,飛速行駛的馬車卻突然一個急剎,停下了。

車廂外傳來兵士恭敬的聲音,“大人,接應的人來了。”

崔軒聞言皺眉,眉間滿是被人打斷談話的不豫之色,起身出去。

可甫一掀開簾子,便被旁邊驟然遞出的一柄利劍架在了脖子上。

劍身寒光泠泠,鋒利的刃邊,絲絲鮮血蜿蜒而下。

車架邊,一條臂粗的花蛇搖著尾巴順著他的小腿,一扭一扭地盤上了他尚還捏住簾角的手掌,死死地纏住,威脅似的吐著嫣紅的信子,露出蓄勢待發的尖尖毒牙。

無論哪個方向,看起來都無路可逃。

崔軒臉上的情緒淡了下來,半晌才道:“原來明日回城的消息不過是你們放出的障眼法,真是粗劣無趣。”

從路邊草木中跳出現身的阿木紮嫌棄地拍了拍衣服沾上的草屑,聞言打了個響指,讓花蛇將人纏得更緊,毫不t留情地嗤笑了一聲。

“死到臨頭還嘴硬,上次戰場混亂讓你溜了,這回你可逃不了了。”

崔軒並不理會他,隻低頭喃喃道:“大意輕敵,看來我也死得不冤。”像是束手就擒後的自言自語。

阿木紮翻了個白眼,朝身後的草叢揮手,催促道:“還等什麽呢?趕緊綁了,難道讓我的金環給你們當繩子?”

正將蛇身一圈圈盤在崔軒身上的花蛇聽見自己的名字,晃了晃扁扁的腦袋,望向了主人揮手的方向。

路兩旁的草叢內登時先後跳出幾名穿著玄色兵甲的兵士,快步上前。

因中了藥而不得動彈的薑姒坐在車廂內,望向馬車旁露出的那一抹熟悉的霜白衣角,眸中閃過一絲驚喜。

裴玨收了劍,掀簾而入。

雙目相對。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銳利剎那間化作了溫柔,一點一點在烏黑的眸中漸漸蔓延開來。

卻在此時,被兵士們上前扣住的崔軒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突然掙脫了束縛,猝然轉身,袖中一支冷箭朝著車廂方向飛射而來,徑直逼近薑姒的眼前。

她驀地睜大了眼睛,還未來得及反應。

然後,一切戛然而止。

嫣紅的血順著青年緊握箭矢的手掌落下。

滴答、滴答。

落在她曳地的裙角上,鮮豔得有些刺眼。

未曾料到再次相見會是如此一幕的薑姒愣住,眸中還未散去的欣喜倏然凝結。

望著比上回分別時身形又消瘦不少的青年,不知怎的,喉頭有些滯澀。

可青年卻似是對手上的傷毫不在意,反而朝她輕輕笑了笑。

烏黑深邃的眼眸中流動著細碎的星光,清雋溫潤的嗓音一如既往。

“再不會有下次。”

“答應過表妹的,可不能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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