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前麵幾次的非正麵交鋒, 拉就沒講過武德，給庭深帶來的陰影太大了。

即使現在他看起來非常平靜，甚至算得上是溫和, 還是把庭深給嚇得倒退一步。

“你不應該懼怕我。”拉自嘲道，“我才應該懼怕你, 小太陽，你真的很了不起。”

拉表現得越正常, 庭深就越忌憚，總感覺他在醞釀什麽不得了的大陰謀。

庭深非常想跑, 但他也知道, 這裏明顯不是現實, 他連自己怎麽來的都不知道, 更別說跑回去了。

隻能靜觀其變，希望拉不要發瘋，非把自己弄死。

“那就談談。”庭深強裝鎮定。

拉看出了他的緊張, 與阿努比斯幾乎一致的麵容輕笑了一聲，眼角拉出幾條細細的紋路。

像鬥魚的尾巴。

卻並不讓他看起來蒼老，反而有一種極為特殊的韻味。

身為雙性神, 拉天然有一種柔美, 這是他與兒子阿努比斯在外貌上的最大的區別。

他揮揮手, 從土地中破土而出一些藤蔓，它們交叉纏繞, 最終形成了一張圓桌和兩把椅子。

拉又打了個響指，於是桌上又出現三盤水果和一壺果酒，是無花果、石榴、榅桲和葡萄酒。

“坐吧。”拉做了個請的手勢, 然後自己率先坐了下來。

庭深也拉開椅子坐下，為了表現得不那麽氣弱, 他還主動拿起一顆石榴，剝開吃。

說起來，神話之初，拉除了是太陽神，還被認為創造了季節、月份、植物和動物。

現在應該是很早期的埃及吧？拉還可以控製植物生長，這一神權還沒有被伊西斯一係的生命之神分割。

“石榴不錯。”庭深評價道。

他想，現在應該算得上是一場體麵的雙方會談吧？發生在神王和人王之間。

赫梯、巴比倫、米坦尼、阿薩瓦等的國家之後最好老實點，你們根本不知道身為埃及法老的我，為你們的國家承擔了多大的壓力——最好都乖乖歸順埃及。

承認隻有一個埃及……

庭深端起酒杯，為自己和拉分別倒了一杯酒。

他把這萬年前的佳釀貼到唇邊。

就聽到拉說：“哈托爾懷孕了。”

“不是我乾的。”庭深放下酒杯，正色道。

拉：？

為了不引起誤會，庭深還補充了一句：“也不是阿努比斯、荷魯斯和賽特。”

拉：“……”

“當然不是你們。”拉茫然道，“難道你們和哈托爾？”

庭深還以為拉知道男寵的事，一時有些懊惱自己不該主動交代。

“沒什麽，反正不關我們的事。”他急於撇清關係。

拉定定地瞧他一眼，閉上了眼睛。

庭深看見，陽光如絲帶般，如有實質，在他的臉頰周圍遊動。

須臾，拉睜開眼睛，淡淡道：“知道了——要是不是如此棘手的情況，或許我會喜歡你的，你讓我的兒子變得很有意思。”

庭深有些尷尬：“啊這……”

所以現在，的的確確是在別的時間或是空間？

在這裏，太陽神拉的力量空前強大，竟然能回溯過往——雖然，對於此時此刻來說，也許是未來。

庭深毫不懷疑，如果現在拉想要殺了自己，自己絕對逃不了，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於是庭深言行也愈發的謹慎，他巴不得這樣平和的無聊的對話再多一些，好拖到其他人來救自己。

不過目前看來，拉似乎對眼下的情況非常的自信，整個人相當的鬆弛，並沒有要立刻對庭深出手的意思。

見庭深在瞧他周圍的陽光絲帶，他還拉來了一條，遞給庭深。

庭深沒怎麽猶豫就接了過來——拉想殺他隻是瞬息之間的事，犯不著在道具和吃食上動什麽手腳——這也是庭深敢吃桌上的水果的原因。

陽光做成的絲帶，在花園裏美好的日光下熠熠生輝，隻在庭深的手中停留了不過幾秒，然後就融入了他的身體。

緊接著，庭深的屁燈突兀地亮了起來。

庭深：“……”

救命，怎麽又充上電了……

他的屁股還在發燙，燙得屁股下麵藤蔓做的椅子生氣地抽了他一下，又不好讓同為太陽的庭深摔地上，隻好極為智能地變幻造型，重新做了把鏤空的椅子，為了安全還箍住了庭深的腰。

庭深有些臊得慌。

拉卻沒有笑，而是沉沉地嘆了口氣。

“果然。”拉眼簾低垂，“你是新生的太陽。”

庭深其實很想告訴拉，即將取代你的不是我而是荷魯斯，他才是新的太陽神，我不是。

我隻是埃及法老。

但這個節骨眼上，庭深不可能賣隊友，隻好默認了。

拉繼續剛剛的話題：“哈托爾懷孕了，是一個人類男寵的孩子——五天前我們才回到赫利奧波利斯，她實在太興奮了，迫不及待地寵幸了幾個男寵，然後你猜怎麽著？現在她的肚子看起來有五個月大。”

庭深“哇”了一聲：“你們神明，生孩子那麽快的嗎！”

拉：“神明根本不可能懷上人類的孩子，不然你以為數以萬年的時光，哈托爾就沒有迷戀過誰，並產生要一個孩子的想法？不是她不想是規則不允許。”

庭深：“可是明明，我是奧西裏斯和伊西斯的後代，他們孕育荷魯斯和我的祖先的時候，奧西裏斯還是人類。”

庭深不明白，為什麽拉要告訴自己哈托爾懷孕的事。

對於神明來說，如果懷上人類的孩子是一件不光彩的事，那麽拉為什麽要告訴自己？還說得這麽詳細。

他想從自己這裏得到什麽樣的反饋？

拉伸出一隻手，一旁，立刻有一株植物垂下花莖，拳頭大小的黃色果實從中間裂開，滿滿的米粒大小的種子全部落到拉的手心。

拉清空桌麵，把這些種子放到桌上，指揮著它們變成一幅流動的沙畫。

畫麵構造簡單而傳神，用體型的大小來區分神明和人類，用動物的頭像來指代特定的神明。

拉一邊解釋，一邊令沙畫變動，好讓庭深更好地理解。

“神明和人類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形式，神明誕生於自然，而最早的人類則誕生於我的眼淚，然後繁衍至今。”

“新的生命可能誕生於單一的父係，比如阿努比斯；可能誕生於兩位神明的結合，比如伊西斯；荷魯斯是特殊情況，奧西裏斯本就是記錄在冊的神明，他會不斷地重複死亡與複生這一過程，並成為冥界之主，因此，最早以人類的模樣存在——畢竟，他必須真的死去，才能去到冥界。”

“截止五天前，就我所知，從來沒有神明和真正的人類結合，並創造出半神的情況。”

“甚至荷魯斯和你的所有祖先們，是唯一的例外——明明體內流淌著屬於神明的血，卻一直作為人類生活著。”

“這是長久不變的運行規則，直到五天前，我們回到赫利奧波利斯不久，哈托爾懷上了人類的孩子。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沙畫上，代表著哈托爾形象的水牛頭女神小腹隆起，身形逐漸縮小，直到變得和一旁，一個看不清長相的男人同樣身高。

最後，那水牛的頭像，也漸漸變成了普通的女人的輪廓。

“神明與人類的界限不再分明。”庭深輕聲道，“沒有了生殖隔離——意思是神明和人類能共通孕育生命——後代的子嗣會越來越平庸，直到神明的血統被稀釋到再也無法使用一丁點兒的神力。”

拉點點頭：“從你決定以王權取代神權開始，世界意識就在悄悄預謀著這一切了。”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庭深問，“難道我能讓哈托爾的孩子無法降生嗎？我甚至不知道她孩子的父親是誰。”

“告訴你這些，是讓你知道，你的確很聰明，你一直以來的做法讓世界意識如此喜歡你，甚至不需要你帶來的亡靈軍親自動手，世界意識就在為你製裁我們，你贏了大半。”拉回答道。

拉之前神力被削弱，可是二話不說直接對自己出手的。

現在，雖然不知道他用了什麽辦法把自己帶到這個空間，神力似乎也回到了頂峰，但他最不應該的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對自己妥協啊？

怎麽回事？

庭深隱隱覺得，還有更大的陰謀在等著自己。

甚至，拉這幾天沒什麽動作，沒有立刻掀起戰爭，極大的可能他是故意引自己來赫利奧波利斯的！

果然，接下來，再次變幻的沙畫和拉帶著蠱惑的話語，證明了，這的的確確是一個陰謀。

又或者，是一塊香噴噴的糖糕——

“不要多想，我在我的花園裏招待你，當然是為了求和——我不想湮滅，你又很難殺死我——你知道的吧？神明是不會真正地死亡的。”

“你與我的兒子結婚了，那麽我們其實算得上是親人？何不放下之前的恩怨，一起共享這日光呢？”

“說到底，你也不是純粹的人類，為什麽非要為了人類而戰呢？你明明可以成為高高在上的神明。”

拉在說這些話時，表現出來的性征有些陰柔了，並非是女性麵，而是陰暗麵。

太陽有黑子，太陽神又怎麽會一直公正仁慈呢？

雙性神的身份，本就預示著，拉不會隻有一麵，他的陰暗麵在這一刻徹底暴露。

就如同此時此刻，美好的花園裏，突然開始日全食，太陽黑子占據了可見太陽輪廓的表麵。

拉向庭深兜售他新一輪的統治計劃。

“不要。”庭深拒絕，“先不說當法老就挺高高在上的，我的人民可愛戴我了——我哪裏不是人類了？我就是個普通人好嗎！”

庭深篤定他隻是個普通人，畢竟凡人的眼睛會將神明的神權具象化，他現在看著拉，看到他周身都是實體化的光。

“我說了，你的祖先是神明，在近親婚姻下，你的血統並沒有被稀釋，你隻是看起來像人類。”拉強調道。

“……”

“要試試嗎？”

他把桌麵上的種子變成了一個圓，種子是深棕色的，恰好和天上的日全食重合了。

陰沉沉的天色下，拉看起來簡直像是一條盤踞在花園裏的毒蛇，正在嘶嘶地吐著信子。

他不斷誘惑道：“何不答應我呢？人類會死亡，你曾去過杜埃，你應該知道的，根本沒有所謂的來生。”

“我有辦法讓你變成神明——你本來就應該是神明。你看，你統治埃及，本質上是神明在統治埃及，所以為什麽不徹底一點呢？”

“永恒的生命，難道不比信仰來生來得實際？你依然可以以神明的身份來統治埃及，甚至是永遠統治。”

“你怎麽知道天上有兩個太陽，一切不會更好？萬物會在太陽下瘋狂生長，或許埃及會重新變成花園。”

沙畫變了又變。

一個長著昆蟲的頭的人——庭深猜應該是他自己——不斷地飛，飛到天上，然後變成另一個太陽。

兩個太陽繞著圈兒地旋轉，彼此牽引。

而地上，許多許多人跪拜著，朝它們磕頭。

地上的人變大然後佝僂，化為一碰土，土裏麵又鑽出小孩，小孩再長大成人，再佝僂然後又死亡。

人類繁衍，太陽依舊。

拉想告訴庭深：接受我為你安排的命運吧，成為神明，然後你就會擁有永恒的生命，所有見過你的人類都會對你頂禮膜拜，這樣的崇拜會永遠流傳下去。

而你作為太陽神，會永遠光輝燦爛。

庭深怔怔地看著沙畫出神。

為了更具說服力，拉甚至拿出了現世之鏡，給庭深看雲層之上的光景。

並告訴他，他現在所處的這片花園，就是人類剛剛誕生時，懵懂地作為眾神的奴隸時，神明們的棲息地。

日全食還在持續，庭深看著桌麵上的沙畫發呆。

他身後的藤蔓也簇擁上來，開出朵朵嬌嫩的花，蹭他的臉頰。

“答應吧，成為神明，我甚至可以為了你讓出我的神座。”

“你不想成為真正的太陽嗎？”

“不隻是人間的太陽，而是真正的、天上的太陽。”

又過了很久。

庭深猛地竄起，把圓桌掀翻，種子在半空中拋灑，角度剛好把拉的視線迷住了那麽一瞬。

“我不！”庭深大聲說道。

談崩了，他直接把飯桌掀了！

拉閉了閉眼，下意識地用手背遮擋朝他麵部襲來的種子。

等他再集中視線，眼前已經沒有庭深的身影了。

——庭深長翅膀，往花叢裏飛走了！

“幼稚的把戲。”拉冷笑一聲，也站起來，悠閒地往花叢中踱步，陰惻惻地呢喃著，“小朋友，你最好別太快被我抓到，否則……”

·

門內。

“我日！”塔維爾罵出聲的同時，沒忘記捂住兒子的耳朵，祂朝一旁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男人怒吼道，“你他爹的想想辦法啊！你老婆要沒了！”

任誰都能看出這個副本嚴重超模了。

原本，在泡泡集團的金錢攻勢下，猶格的分身應該是副本裏最強的npc。

源於真身的烙印，會讓分身必然地愛上黑山羊，保護祂、幫助祂。

這是猶格花了很大的代價才爭取到的。

可現在的情況卻是，這才第二個副本，就已經超模到了庭深連著兩次直麵死亡威脅，並且沒有解法——至少在猶格和塔維爾看來，現在的情況沒有解法。

別說庭深的外掛隻有限量版皮膚了，就是同樣身為神明的分身，都不會比現階段的拉強。

甚至現在，在赫利奧波利斯的幾人，都還沒有發現庭深消失不見——時間被無限地拉長變慢，庭深消失的瞬間持續了快有幾個小時那麽長。

再這麽下去，庭深很快就會被拉找到，畢竟那可是他的花園。

而外麵的人，恐怕到最後，也反應不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麽。

糟糕的情況，塔維爾心急如焚。

但祂不能再進去了，因為英普作為阿努比斯的化身，那具身體已經死亡了，而塔維爾則是汙染物，真身所到之處必陷入無法挽回的侵蝕，祂不能在庭深還沒做完任務的情況下，以真身降臨。

隻能是猶格神降到分身身上。

隻是不知為何，猶格竟然有些猶豫。

“你到底在猶豫什麽？傻逼！你老婆要沒了！”塔維爾怒吼道。

祂一向是三重身份裏最有包袱的那一個，最自詡優雅貴重，如今為了庭深的安危和猶格含糊的態度，不顧兒子在場，扯著嗓子怒吼。

雖然被捂住了耳朵，但小白羊還是被祂這癲狂的樣子嚇了一大跳，嚇得忙把身體縮成羊毛球球，窩成一團。

小白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塔維爾的樣子讓它害怕了。

猶格也明白情況緊急，被塔維爾一吼，心想管他的，便不再憂慮那些所謂的“必要性”，神降到了分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