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漫天,嗆得李明映咳嗽流淚。
意識模糊前,她好像看到一抹黑色衣角沒入拐角。她努力地睜大眼想要看清那人是誰,眼皮卻忍不住往下耷拉。直覺告訴她黑衣人就是她心中想的那個人,可是那個人為什麼會來?他如今隻怕是位高權重,皇帝怎麼會派他過來宣布聖旨。
煙霧繚繞,李明映幾乎完全睜不開眼睛,耳邊家人的哭聲也越來越微弱。想必李家上下今天都將葬身火海。昔日李家滿門榮光,她的父親李照同先後輔佐兩代帝王,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日子過了太久。連帶著李明映也自視甚高,一貫狐假虎威。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況是新帝登基。李照同一生忠君愛國,忠的是太祖、太宗,愛的是他們創下的國。對於新帝,李照同擺出長輩架勢,生怕年幼貪玩的新帝將太祖、太宗打下的基業毀於一旦。可有哪個皇帝不會忌憚臣子分權?新帝隨便找個名頭就要賜死李照同。
李明映今早還悠閒地在庭院中散步,手中擺弄著昨日太後娘娘新賜的赤鳥含珠流蘇簪,一會兒對著天空看看,一會兒對著大樹看看。
如此貴重,不知什麼場合可以佩戴。
小丫鬟以為她擔心赤鳥簪喧賓奪主,在她旁邊直誇她容色鮮妍,明珠戴在她頭上也會遜色。
李明映驕傲地收起簪子往前走。正巧就撞上李父的親信火急火燎地趕來,未待李明映跟他打招呼,直直地進了李照同的房間。
沒過多久,李照同拉門而出,宣布將李府眾人聚集過來。李照同戰功赫赫,先帝在時頗受重視,雖然早已位極人臣,既是節度使又任殿前司都指揮使。但是若得新帝聖恩封侯封爵,自然更好。李家眾人懷揣著隱隱的開心,預備聽到李照同的好消息。
李照同沉默了片刻,閉眼沉聲道:“皇帝調我去做河東節度使……他要對我動手了。”
一時之間,李府上下慌成一團。有人腿軟直接癱坐在地上,有人嚎啕大哭。
“叔父,我們去求衛則夷吧!他與皇帝關係好,又有丹書鐵券,他一定能救得了我們!”清俊少年拉住李照同的衣袖,仿佛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而李照同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李明映淚眼淒淒,也沒能阻止李照同一把火燒了全家。人貴在有骨氣,自我了結還能省去被他人侮辱的過程。火光映照著夕陽,遠遠看去,李府比往日更加壯麗輝煌,隻是李家子弟哭聲不絕。
李明映轉頭去看李照同,從前隻知道李父老當益壯,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此刻才發覺他頭上滿是白發。
烈焰從李照同的衣角開始往上爬,他一聲不吭,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一滴淚自李明映的臉龐滑落,她恣意灑脫快二十年,從來都不正眼瞧人,也包括如今翻身上位的衛則夷。
臨死之際,李明映很想掐住五年前的自己問,後不後悔當時不給城門外苦苦哀求的衛則夷開門。
*
一盆水澆到李明映的頭上,她終於轉醒,頭痛欲裂。
“醒了?”男人側眼看她,把手中的盆丟到一旁。
李明映虛弱地用袖子擦擦臉上的水,視線模糊,隻隱約看出男人的身形輪廓高大,脊背挺得很直。緩了幾秒後,她才看清現在他們在一條漆黑靜謐的小巷裡。
“你……你為什麼要救我?”一開口,李明映就止不住咳嗽,眼睛又濕潤。
男人終於轉過來正麵看她,但李明映坐靠在牆上,隻能望見他高高抬起的下巴。
“聽說皇帝賜你父親做宰相,他偏偏不願意,最後落得全家自焚……你父親為人忠義,卻不懂轉圜。”他停頓了片刻,低頭瞥了一眼李明映,“念在你父親曾經對我有知遇之恩的份上,我今天大發善心,救你一命吧。”
李明映抬頭望他,“謝”字懸在嘴邊,遲遲沒說出口。
衛則夷蹲下來,玩味地看著她,語氣卻很真誠:“李大小姐,能不能活來下看你本事了。”
李明映如鯁在喉,定定地注視著衛則夷消失在巷尾,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她隱約還記得,五年前自己也是這麼跟衛則夷說的,“我不能給你開城門,你繞路走吧,你的父親能不能活下來看你的本事了。”
少年敲打城門的聲音仿佛仍在耳畔,一下一下錘擊在現在的李明映心上。
風水輪流轉。
她枯坐在牆邊一動不動,眼神空洞,嘴角卻無意識地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她甚至還不能從全家自焚中緩過勁來,又被仇人衛則夷相救。
眼睛酸脹,李明映的淚水也乾涸,在灰撲撲的臉上留下兩條淚痕。
她想起很久之前,母親臨死前吊著最後一口氣緊緊攥住她的手,不允許她衝出去找李父,“你父親是忠臣啊,你不要怪他。”
下午李家自焚時,她很想對李照同大喊:“你乾脆造反吧!憑什麼皇帝要我們死我們就要死?”
兩代先帝早死,禹國根基未穩,李照同不僅手握兵權,在朝中也有不少親友,舉兵叛變對他來說即使談不上易如反掌,至少也有幾成求生機會。
可她父親是忠臣。
李明映長歎一口氣,疲憊地合上雙眼。
事已至此,能活下來已經是最好的事了。
聽到更夫敲鑼的聲音,李明映想起身,卻沒有力氣,隻好艱難地往巷口爬。她的衣衫本已在大火中燒得破爛,在石板地上摩擦幾下,更是直接淪為虛設。
但李明映顧不及疼痛,她一邊加速向聲源處靠近。一邊大喊:“大人,大人!請救救民女!”
她的聲音從漆黑的暗巷傳來,直把兩人嚇了一跳。
兩名更夫麵麵相覷,拿燈籠照在她麵前晃了半天,“你是誰?怎麼這個時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