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門鎖落下,隔絕一切。
所以蕭隨忽然意識到。
其實原本他也不是必須的。
沒有蕭隨,時白荔總會有其他人去保護照顧。
沒有蕭隨,這個世界也依然沒什麽不同。
他坐在這裏,遠遠地望著那處溫暖。
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它,想象著她在裏麵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任憑時間流逝,不知過去了多久。
萬家燈火,也與他無關。
直到此刻。
他不知道時白荔什麽時候走了出來,又怎麽會發現自己。
時白荔的目光仿佛讓人無所遁形,蕭隨隻匆匆看了一眼,便避開了。
他聽見時白荔問:“那你過來找我,是要做什麽?”
她的聲音很溫柔,很甜。
像是這寒夜裏的一股暖流。
——我想見你。
“我隻是……”
蕭隨張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嘶啞的厲害。
大概是在火車上一路沒怎麽喝水的關係。
但他還是說下去了。
“……想說,那個溫嶼齊,家裏還有兩個姐姐。不是良配。”
他平靜地開口,說著口是心非的話,推開了那股暖流。
但這也並不是他胡編亂造。
溫嶼齊的家庭條件的確如此,是他調查清楚了的。
這樣的人,當然無法和時白荔相配。
“哦。”時白荔也不問他怎麽知道這個名字的,仿佛閒聊一樣:“那其他人呢?都不配?”
蕭隨頓了頓:“當然。”
聲音裏有著顯而易見的空洞。
他的回答裏也包括了自己。
時白荔歪歪頭,貌似可惜的開口:“這麽說來,我隻能孤獨終老了誒。哥哥,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
“……”
當然記得。
當初時白荔說她沒想過結婚,那時候蕭隨許下諾言,他會一直陪著她。
無論是以什麽身份,他始終會站在時白荔的旁邊,給她一處避風的港灣。
曾經的蕭隨覺得,這樣的諾言誰也無法阻擋。
可時過境遷。
現在是他自己做不到了。
有一種鈍痛遲緩地抽來,幾乎割得他鮮血淋漓。
哪怕沒有去看,他也能感覺到時白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有如實質,抽在了他的每一寸肌膚上。
加害者。
背叛者。
懦夫。
蕭隨猛然站起身,抽離了這個過份靠近的空間。
隻是腿卻不自覺地微微抽動了一下。
他無法再待下去了。
幾乎要用儘全力,才能保持外表的平靜。
蕭隨目視前方,冷硬地開口:“我該走了。”
時白荔眨眨眼:“哥哥,你沒有別的話想和我說嗎?”
蕭隨垂下眼簾。
從頭頂到手指再到雙腳,都是冰冷的。血液似乎也在他的身體裏結成了冰。
——我想見你。
——我很想你。
——我……
他緩緩開口:“新年快樂。”
這,就是他最後的話了。
邁步的那一瞬間,他聽見背後傳來了時白荔的聲音。
“哥哥,你是怎麽知道我牛油果過敏的?”
他止住了步子。
“……?”
什麽?
蕭隨驟然回頭。
時白荔坐在長椅上。她沒有動,隻是仰頭看著他。
眼神和語氣,就像是在說今晚吃了什麽一樣平靜和無辜。
“我剛回家的時候,你給過我一次牛油果,我想吃的時候你又收走了。後來,家裏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這種東西。”
不僅是家裏,隻要她出去吃飯,餐廳裏也不會上這品類相關的菜品。
回到孟家後,蕭隨又親自交代給孟伯清她過敏。
直到孟伯清說起,時白荔才知道這件事。
可時白荔被接回蕭家時,從未做過什麽過敏測試。
那麽,第一次見她的蕭隨,是怎麽知道這個連她自己都不應該知道的秘密呢?
這背後代表了什麽,不言而喻。
時白荔接著說道。
“去年我生日的時候,哥哥一直很緊張吧?是在擔心什麽?”
明明提出的是問題,可時白荔的眼神一片坦然。
她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蕭隨也知道。
蕭隨盯著時白荔。
他不是對“時白荔”沒有過猜測,隻是最初的試探之後,他都將那些可疑的線索視而不見,將一切的猜忌化為烏有。
他無所謂其他的東西。
隻要是她,就足夠了。
在蕭隨心裏,她就是唯一的時白荔。
而時白荔的話顯然也證明,她早就發現了蕭隨的“不對勁”。
其實他們都破綻百出。
隻是誰也沒有說破。
明明都知道那個所謂的死亡時間點,他們卻默契地選擇了各自承受。
蕭隨麵對著失去她的痛苦,卻拚儘全力想要延續守護她的生命。
而時白荔知道自己的結局,卻還極力想要他別太在意。
要有怎樣的決心,才能如此平靜地麵對自己的死亡倒計時?
蕭隨無法想象。
她的每一個笑容,每一次玩鬨,是不是都在告訴自己,在她的死亡後選擇釋懷?
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溫柔地對待他?
時白荔跳下長椅,走到了蕭隨的麵前。
“哥哥。我的人生都是借來的,不知道哪一天就會還回去。你的也是一樣。”
她雙眸波光粼粼,像是今夜下起了大雪,全落在她的眼裏。
“所以,為什麽不珍惜現在這段有限的時間?”
時白荔的聲音並不大。
此刻卻如同重錘,一下一下,痛擊在蕭隨的心底。
在那最柔軟之處。
“哥哥,你知道的吧,其實你一直都不用追我的。”
天空忽然轟然一聲,巨大的煙花如漫天花雨,綻放在整個夜空。
煙花墜落時,劃出長長的尾巴。
如流星劃過天際,隱藏著無數未竟的心願。
時白荔的麵容被照亮,宛如柔嫩的花瓣一般妍麗。
她的嘴角翹起來,露出了一個輕鬆而狡黠的笑容。
一如之前每一次,看著蕭隨時一樣。
“因為——我會等著你追上來的。”
轟然一聲。
那最柔軟的地方終於被用力鑿開,剖開他不能視人的淵底之聲。
一個凜冽的,再也無法克製的懷抱擁住了她。
在蕭隨可以思考之前,他就已經無法忍耐地把時白荔扣入懷中。
無關占有和控製,不含激情和欲望。
他隻是抱著她,感受著屬於時白荔的味道侵占他的全部。
從四肢百骸,到靈魂深處。
蕭隨緊緊地貼在時白荔的耳側,有液體從他的眼中落下,滑過臉頰。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一次哭是什麽時候了。
哭是蕭隨覺得最無用的事。
但此刻,他卻無法讓自己的淚水停下。
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甚至輕到無法被聽清。
“抱歉。”
“我太自私了。”
“但我做不到……我沒辦法沒有你。”
可時白荔聽清了。
就像在過去二十多年的黑暗裏,無人聽見他的瘋狂與偏執,無人看清他的冷漠和暴戾。
隻有她聽見了隱藏其下的孤獨。
“沒關係。”
時白荔伸出手來,抱住了他的背。
“哥哥。雖然你自私又冷漠,無情又狠辣,決絕還睚眥必報。可是——”
“可是,我偏偏喜歡。”
這一刻,心臟也為之顫栗。
蕭隨感覺到身體裏似乎有聲音在尖叫吶喊,血液在泵張鼓動,萬物都在這一瞬間消亡,隻剩下他和她。
內心越是瘋狂,手中越是珍愛。
他輕輕鬆開抱著的手,捧著時白荔的臉。
宛如對待易碎的瓷器一樣,無比珍惜而小心地,在她的額頭上落下輕柔而飽含情緒的一吻。
煙花短暫地陷入了休憩,天空歸於黑暗沉寂。
在無人發現的小徑儘頭,在這萬家燈火的深夜裏。
蕭隨第一次說出了那個字。
他在心底翻滾過無數次,卻始終說不出口的三個字。
——我想見你。
——我想你了。
——“我愛你。”
他滿身疲憊,一身風雨。此刻卻感覺到久違的安寧和平靜。
蕭隨輕輕地讓時白荔在椅子上坐下。
他單膝跪在了她的麵前。
所有的矜持和高傲,此刻都甘願低頭。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
像是千言萬語也無法訴諸他的心。
“我愛你,荔荔。”
“對你,至死不休。”
蕭隨的目光如墨,裏麵是濃得化不開的愛意。
幾乎要灑滿她一身。
時白荔抬起手。
蕭隨在她的注視下,低頭俯身,吻上她的手背。
然後是指節,指尖。
虔誠的,愛重的,占有的。
不必抬頭,蕭隨也能感覺到時白荔笑了。
他緊緊握住了時白荔的手。
十指相扣,十指連心。
蕭隨俯身,含住了她的指尖。
他知道,自此他引頸受縛,甘願套上愛的枷鎖。
再無法放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