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百姓的角度來說，景帝會是個庸庸碌碌的皇帝，但站在顧家的利益上來說，隻要不出格，顧家隻會越來越繁盛。</p>
所以，我完全可以不冒這個險。</p>
她早有準備，絲毫不慌亂，笑盈盈的說，“無用的帝王最容易產生奸臣，沒有永遠的安穩，不思進則隻能退。”</p>
我不置可否，隻有變化才是永恒，有朝一日傅戎也會變，顧家的處境未必會比現在更好。</p>
“景帝遇事溫吞保守，過於死板，隻怕顧尚書的想法再過幾十年也無法施展。”她眼睛亮亮的，和三年前判若兩人，“王爺說，若想真正富民，必要開海市，修運河。”</p>
為官者，都有為民請願的想法，除去顧氏一族的權衡，我也有自己的想法。</p>
那就是修運河，開海市，打破士農工商的壓製，鼓勵百姓行商。另外也打破是田就種稻穀的傳統，推行因地製宜，當地種什麼豐收便隻種什麼。</p>
我和父親提過這個想法，還沒說完父親就打斷了，他和景帝都是求穩保守的，他們拒絕推翻幾百年累積下來的傳統。</p>
“王爺見江南洪澇，百姓亟需賑救，官府卻依舊迂腐固執。十分心疼，若能賜福百姓他願意去走前人未走之路。”她很是誠懇，“王爺有造福萬民的心，也願意拿十足的誠意求賢能之士。”</p>
其實她說全對，這些年來我一直藏拙，大多數人逢迎我，是因為我的家族，我的策略他們也是點頭，但是掩飾不住笑意。</p>
“你覺得我的策略當真可行？”</p>
“顧尚書何必謙虛，王爺常說你是天生的相材，隻是未逢明主。”</p>
她說話時，一雙杏眸總是那樣誠懇的盯著你，語氣溫和叫你忍不住去信任。</p>
我不由拿她三年前的模樣對比，她身上早已沒有小姑娘的怯懦和狼狽，取而代之的是雨過天晴，萬裡晴空。</p>
“王妃入京可回過蘇家？”我隨意找了個話題，窗外湖光粼粼，莫名有了閒聊的欲望。</p>
“沒有。”她很坦承，而後又補充道，“他們早將我從族譜除名，說蘇府沒有做逆賊的女兒。”</p>
我沒有從她臉上找到憤懣或者是難過，她很平靜的說，“我向來親緣淺薄，他日我若是敗了他們也不用難做，我若是勝了便求王爺留他們一命，送他們回故土安享晚年吧。也算是報答了他們的養育之恩。”</p>
沒有自怨自艾，坦然接受，很是灑脫通透。</p>
“不覺得遺憾嗎？”受父母恩卻少了那麼點緣分，不覺得難過和委屈嗎？</p>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年少也有諸多不平，現在有一人敬重我愛護我，他填滿了那些溝壑，便不在覺得遺憾，我心安處是故鄉。”</p>
我聽說過，七王爺對她很好，年少夫妻，患難與共，一瞬間我竟然有些羨慕。</p>
官場沉浮，如履薄冰，若某日，我頭頂的烏紗帽掉了，可也會有這樣一個女子不離不棄的跟身旁？</p>
心動大概就是從那個假設開始的，趁著合作的往來，我忍不住偷偷留意她的消息。</p>
她喜歡跟著小兵遊覽山考察地勢，她馬術學了沒幾年但是騎起來很是颯爽，為了方便她穿著男裝，華彩風流絲毫不輸男子，營中的小兵對她很是敬佩。</p>
當聽到每次七皇子歸營她都會提前半個時辰在外麵等候盼望時，我獨坐在書房中，生出了一絲落寞。</p>
關於她的消息我沒有讓人刻意去搜集，不止那裡聽的，七零八落聽過就記得，片段積攢的多了也能連起一二。</p>
回想起來，心中雖有波瀾，我卻並沒太在意。直到聽聞她被俘，長隨驚叫，“公子怎麼了？臉色白的嚇人！”</p>
我立馬給傅戎寫了信，等送出半日才想起來，我叫的是顧家的人，信上還蓋了我的私章。</p>
二十年來，第一次行事如此漏洞百出。我問母親，“為什麼會為了一個人方寸大亂？”母親說；“關心則亂。”</p>
可是我為什麼會關心呢？大概是我和她是一條船上的人，我和她結盟，她若是出事如何實現推新政。我不敢多思，胡亂的給自己找了一個理由。</p>
傅戎趕回來，景帝以蘇折桑要挾傅戎退兵，傅戎猶豫了。蘇折桑卻大喊，“王爺不必管我，進兵攻城，機不可失！”</p>
我也在城牆之上，站在父親身後，傅戎擰著眉頭陷入了兩難之地，身後數萬大軍與一個女子，這個天平本身就是傾斜的。傅戎隻差這一城，勝利就在眼前，怎麼可能退步？</p>
我看著那個視死如歸的背影，她被捆著，也隻有細細的一條，瘦的厲害，內心不敢接受她就這要赴死，在苦儘甘來的前一刻。</p>
在僵持的時間裡，我背著父親進宮找了景帝。郢合早就回天乏術，眾人雖不承認，卻心知肚明。</p>
我弄醒了重傷昏迷的景帝，把他帶到城門口，他說：“開城門——”</p>
父親死死的盯著我，一箭射過來。</p>
我背著父，扶持傅戎上位。</p>
城門大開時，父親沒有降，而是帶著那些愚忠的臣子，擋在了景帝身前，蒼老的聲音大喊：“清掃逆賊，誓死不降！”</p>
那個固執的身軀終究沒攔住洶湧而入的千軍萬馬，他和郢合一起湮滅，死在大晉王朝的馬蹄下。</p>
父親很早就告訴我：“皇城腳下屍骨累累，一將功成萬骨枯。”</p>
他最終也成為了其中一具，洛陽顧氏祠堂中又多位碧血丹心的閣老。</p>
父親那箭偏了，射穿了手臂沒有射穿心臟。</p>
我知道，他不怨我扶持傅戎，我和他政見不同。</p>
但是他恨我勸景帝投降，一代君主可以死卻不能受此侮辱。</p>
大約在很久之前，我問父親說，“若是我與父親政見不同，父親會生氣嗎？”</p>
父親說，“為臣者，效忠君主為民請願沒有對錯之分。七王爺確實比景帝更有魄力。但誓死效忠景帝，這是我的夙願。”</p>
“若他日風雲變，隻要你保護好洛陽顧氏，對的起先祖的托付，我不會怪你的。隻是你也不要勸我回頭，我也有我的追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