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照常升起(2 / 2)







這一年的春節過得格外蕭條,沒有張燈結彩,沒有人群喧鬨,誰都用不下大紅色的東西,家家戶戶隻在門上貼了白色春聯,白紙黑字,像是一對挽聯,千家萬戶連起來,像一個巨大的奠堂。

此時,冀州的瘟疫也終於平息。各方醫者合力為這種史無前例的病症研製出了解藥,其中因為感染犧牲掉了一部分的醫者。孫保光不幸也被感染,一時間病情垂危。

白虛室記得孫保光以前跟他交代後事的時候,說過不要火葬,他害怕被火燒,他要入土為安。白虛室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死在瘟疫裏,要不然此時的冀州恐怖如斯,一定會被拉去燒了。

白虛室和裴鈺在旁邊日夜不息的照顧,才從閻王手裏給他搶回半條命來。可憐的小老頭,一直以來除了風濕腿疼都沒什麽毛病的,身體一向要比同齡人硬朗,顯年輕,此時卻一下老了十幾歲,壞了身體的根基。

霍劭欽去江南之前,用鴿子給薑蔚琬傳過信,薑蔚琬沒有看,後來閒來無事終於想起來拆開信箋的時候,才知道霍劭欽去了戰場。

薑蔚琬給霍劭欽回了信,問他是否安好,可惜那鴿子隻認得醫館到霍府之間的路,飛不去江南,薑蔚琬便沒有把信寄出去。

春節過後,薑蔚琬拜別師父和師兄師姐,獨自返回廣陵。今年他十八歲,依當初那道士所言,正是該認祖歸宗的時候。

薑蔚琬收拾出來一個癟癟的包袱,裏麵沒有什麽東西,就兩身衣裳。霍劭欽留給他的那些每一顆都價值不菲的寶石,薑蔚琬儘數放在了醫館,如果霍劭欽能平安回來,那便叫他把寶石都拿回去。薑蔚琬想了想,其實寶石與霍劭欽還是很相配的。

藥生塵的哪個徒弟要走,都不會有人強留。薑蔚琬雖然自己隻有一個癟癟的包袱,但是卻被師父師兄師姐們塞了各種各樣的東西,有抗餓的乾糧,有急救的藥包,有防身的煙霧彈,甚至還有炸藥。小滿也往薑蔚琬的包袱裏放了一大把銅板。

薑蔚琬如果留在這裏,應該會過得不錯。這裏有醫館的同門關心他,有霍劭欽護著他,甚至如果出了要命的大事,周欒也會拉他一把。

但薑蔚琬想回家。

薑蔚琬回到廣陵,眼前景象已與他記憶中的大相徑庭。江南作為主戰場,一場戰役下來已是千瘡百孔,廣陵亦是破敗不堪。可能再過幾年,這片土地會憑借著優越的地理位置和運河再次繁榮興盛,抹平政變和戰役的所有痕跡。

但這場變故給身處其中的人帶來的傷害,是一座背不起翻不過的大山。

不止薑蔚琬,很多當年逃出來,如今還僥幸活著的人,都在陸陸續續的返回故土。然而,他們當初的房屋土地早已不屬於他們。官府不論這些人昔日的貧窮富貴,隻按人頭均分房屋和土地,這樣簡單粗暴的辦法對曾經的富人來說很是不公平,但比起一無所有已是知足了,對於曾經的窮人來說,算是一個好事。

因為薑蔚琬隻有孤零零的一個人,便隻分得了一個小房子和一小塊土地。薑蔚琬站在他分得的房產麵前,毫無推門進去的欲望。這個小房子如果把周圍的雜草收拾乾淨,種些菜蔬,再裝飾一下,會成為一個還算溫馨的小家。

可薑蔚琬沒有力氣做那些,他總覺得這些事應該由他哥來做,他哥會把一切都收拾妥帖,如果沒有他哥給他收拾,那他就不要了。

薑蔚琬去了曾經的薑宅,薑宅門口有官兵把守,他不過往前多邁了兩步,便被官兵厲聲嗬斥,攔了下來。薑蔚琬這才知道,他昔日的家如今已經充公,不知做了何用。薑蔚琬心知要不回這座宅子,他隻是想進去看看,僅是這樣,把守的官兵也是決不允許的,他連回自己家都做不到了。

薑蔚琬繞著薑宅踱步走了三圈,像是被門神阻攔進不去孤魂野鬼,像是進不去親人懷抱的孤兒。

他走到一處無人把守的牆根下麵,失力地躺在地上,用指腹摩挲著麵前的那一塊牆體,這是他離自己家最近的方式。

薑蔚琬又在廣陵一個人來來回回繞了一圈,這裏早就變樣了,說是回家,可他哪裏還有家啊,回來的這一趟隻不過是一次刻舟求劍罷了。物是人非事事休,好沒意思。

薑蔚琬把分到的房屋和土地賣了,隻賣得了一點銀子,他把這些銀子和自己攢下來的積蓄全都換成一片一兩的銀葉子,然後返回京城。

薑蔚琬原本就是想帶他哥一起回家的,可是他哥帶不走了,他就把他們的房子換成銀子帶來京城。

一來一回,京城已是陽春三月,草長鶯飛。回魂山上的海棠開得正好,一片豪華墳墓裏,坐著一個姑娘打扮,要死不活的薑蔚琬。

他用銀葉子仔細搭出一個小小的,搖搖欲墜的房子。他打量著這座銀光閃閃的豪華新房,滿意地扯出一個笑容。

“哥,我們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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