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的人體伸出手,它們麵色苦痛,匍匐著前進,用枯瘦的手指抓著這幾個還站立的人,張開嘴,從破開的喉嚨裏掉出蛆蟲,用指甲劃著大腿,把肉一條條扯下來。
越魂動作遲緩地把它們都扯開,舉著刀一步一步地朝李丹曦走過去,身後的人抓著他的腳踝,試圖阻止他:“我偏不信什麽妄念。”
儘管肉身苦痛,他的思維卻前所未有的清晰:“我一路走來,什麽沒見過,隻要給我足夠的時間——”
“神明也會為我低頭。”
李丹曦也同樣忍受著死人的啃噬,嘆了口氣:“世界上有很多不一樣的門派,修道是一派,也有災殃道、羅剎道、生死道,如你所說,大道萬千,可你追求了一條和你需求背道而馳的路。”
“照理不該我說這話,”李丹曦看他腿上的肉幾乎被全被啃掉了,“放手吧,你承擔不了他人的因果。”
他仍然在往前走。
越魂將傷害轉移到其他人身上,但這也意味著,他的體驗也比李丹曦唐照月深刻得多,那些人的恐懼和痛苦交疊起來,作用在他身上。
看來是沒得談了。
時間啊。
“鬥轉星移,春華落儘。”李丹曦繼續推進。
越魂能看到她皮膚皺縮,手臂細弱到仿佛隻是蒙了一層皮的骨頭,頭發乾枯如雜草,臉上布滿了皺紋,隻有眼睛還是淺淺的金色,唐照月也不多承讓,她的頭發已經全白了。
唐照月:“唯有意誌不朽。”
越魂看到她們的醜態,很自然地想到自己,他不願意再深入聯想了,隻是低頭,他都能看到自己仿佛生鏽的手指,黃黃的粗糙的指甲,吐息間帶著令人厭惡的臭味。
偏生地麵如明鏡一般,他看到自己老態龍鐘的臉,眉眼中依稀能看到百年前的意氣風發,可這讓他更為挫敗,那些時間永遠不會回來。
但他不會止步於此。
隻是衰老而已,他有的是辦法,這隻是李丹曦做出來的幻象。
“還沒結束呢,”他聽到了唐照月的聲音,“你要體會所有的因果。”
他的身體猛然被抽空,但他還是艱難爬行著:“隻是幻象罷了。”
李丹曦:“不是幻想啊,你知道【血池怙主】和【屍陀林主】嗎?這是他們的能力。”
前者同時涉足了生死道和災殃道,被西王母所殺,後者在生死道上走的更遠,已經沉寂了許多年。
修道者大多想超脫生死,然而生死道則是尋求歸於生死,譬如屍陀林主,追求死亡本身,或者說想要成為死亡的化身。
越魂很快明白過來,這個領域的效果很可能是永久的。
他冷靜下來,試著解析結界,但身體的衰老讓他無法集中注意力,他感覺自己仿佛抓住了什麽,但轉瞬即逝,意識沉入死寂的海洋,再醒過來時,他看到自己年輕的臉轉瞬即逝,隻有慘白的人體試圖將他抓入深淵。
李丹曦和唐照月沒比他好多少,和他經歷了一樣的事情,兩人和印跡印穢一樣,彼此相擁。
在唐照月眼中,李丹曦自然也是一副要死的模樣,她在多年前也曾見過,隻是無論皮相如何,她始終能看到閃亮燃燒的靈魂。
李丹曦說她的意誌不朽,唐照月又何嘗不是如此,她將頭埋在李丹曦胸前,在血腥味和腐臭味之後,感受了她的溫度。
“抱歉。”
——你不必心懷歉意,我本就虧欠於你。
越魂半死不活地向李丹曦拔刀。
但從土地中爬出的人以身抵擋,它們仿佛不知疼痛,掰斷了越魂的刀。
“這裏不允許殺戮,”李丹曦補充了一下,“這是【規則】。”
什麽狗屁規則,越魂心想既然有阻礙就去戰勝,哪怕見證了各種各樣的死法,那又如何?自古以來,成王敗寇,他為什麽不能是王?
李丹曦看他的眼神反而多了憐憫。
“我身不移,終成枯骨。”
他觸碰了領域的秘密,生死道的本質……他仿佛發現了什麽,但腦子裏卻浮現出了走馬燈,不知是何人的人生在影響他,在觸及真相的前一刻,他死掉了。
然後再恢複。
他隱隱記著之前的步驟,但是每次都差一步……
他憤怒,他惋惜,然而無可奈何。
不斷的往生,每每都差一步,萬事皆徒勞,在分秒之中,無數的人生交錯,他也同樣感受到了其他人的遺憾,終究是無力的……
為什麽?
越是想要努力獲得什麽,就越接近於深淵。
時間真的有意義嗎?如果擁有無儘的時間,卻隻能在蹉跎中渡過,倒不如朝生暮死。
越魂幾近崩潰:“讓我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