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嫻取了薄衾蓋在西城身上。

十七站在一旁，忽然開口說：“我來照顧公主罷。”

清嫻看她一眼，點了下頭，“有勞左衛。”說完低頭退下，輕輕闔上門扇。

十七蹲下身看著西城，對上她一雙紅腫的眼，輕喚了聲，“公主。”

西城一把抱住她，半晌抽噎一聲，“舒兒，下月我便要去祁國了…”

十七亦哽了嗓音，“…我去送公主…”

西城說：“好，好…”半晌又搖搖頭，“此去祁國萬裏，一路山阻水險，不知多少歲月才到，你還是待在司空身旁罷。”

她搖搖晃晃起身，立在殿中央，眼望殿內各處，忽而走到一副繡蓮曲屏前，喃喃說：“這是我出宮外居那一年阿兄所贈，那時夜裏睡不踏實，阿兄便尋到最好的絲線和繡女，親自督著做好了送來，當真頗有成效，每晚都睡得踏實…”

又到幾旁撫了撫琉璃硯台，“這是我盛怒之時阿兄所贈，他說與其怒火中燒傷害自己，不如摔物聽聲以疏心神，若傷到自己他還要心疼懊悔，而各色物件到處都有，再貴重的他都給得起…”

她環室而行，一一介紹每一處物什，末了轉身望來，兩行淚水順頰滴落，“舒兒，往後，我再無法與阿兄相見…”

“世人都以為我對駙馬情深不移，可你知道麽，”她拭去淚水，蒼涼地笑，“其實駙馬長甚麽模樣我都不記得，他要官位我給他，他要妾室我也給他，可惜他不知滿足，要與我做夫妻，唯獨這個我給不了。我同他講清楚，他亦不願與我和離，如此，我隻能殺了他…”她笑得愈漸癲狂，“那日阿兄隨陛下出城狩獵，我眼睜睜看著駙馬斃命，他死不瞑目，夢裏也來盯著我…我不記得他的模樣，竟是記住了那雙滿是怨恨的眼睛…

他臨死前詛咒我，咒我與所愛遠隔萬水千山，咒我日日以淚洗麵，”她慢慢低了聲音，似被抽去魂魄，無力跌坐在地，“如今他的詛咒皆要應驗，都是我該受的，該受的…隻是錯事是我一人所犯，報應都在我一人，不該讓阿兄承擔…”

十七仍蹲胡床旁，筆直的肩背有些傾塌，她不知如何勸解，隻能默默當個聽客。

西城說：“我殺了駙馬後，阿兄留在公主府夜夜守護我，他說他命硬，牛鬼蛇神不敢近身，後來，我當真擺脫噩夢，再未夢見那雙眼睛…那日事情敗露，阿兄為我承受一切，他放棄皇子尊榮，獨自去了北疆。我以為報應已了，豈不知竟才開始…”

她搖搖晃晃起身，環視室中陳設，“這屋中每一樣物件都是阿兄親手所設，”說著向十七燦然一笑，“舒兒，我將和阿兄的故事講給你聽，可好…”

十七看向西城，默默點了下頭。

姬琈日日去姬敐寢殿探望那隻幼犬，時候久了，兩人愈發相熟，更是時時待在一處。某一日，幾皇子比武，姬琈比之幾兄個頭略矮，卻憑一己之力大敗幾人，贏得滿場喝彩。少年高舉弓箭，隔大半校場向她晃了晃，彎弓上的明光一閃一閃，一如少年的炯炯目光。

那日後姬敐常到校場看他習武，她坐在花下讀書，不時抬頭看看前方馬蹄下騰起的陣陣灰土。黑犬就趴她腳下酣睡，待馬蹄聲近前立即睜眼，搖首擺尾跑去迎接他。

姬琈哈哈大笑，跑來跑去逗弄犬兒，不知何時到了她身旁，抽走她手中書卷，笑嘻嘻地邀她一同加入。少女哭笑不得，不知從哪又變出一本書，向他頗為自得地彎起唇角。

那時秋意正濃，地上黃葉一層覆蓋一層，陽光下金晃晃地，卻不及少女那一抹笑惹眼。少年不知不覺停下，抱起黑犬蹭到她身旁，歪頭看她，說道：“其實你不臟兮兮的時候，還是很有皇家女兒氣派。”

姬敐問道：“甚麽是皇家氣派？”

姬琈想了下，說：“皇家女兒都高貴溫婉，隻是那些宗室女，生得都不及你標致，這讓阿兄我很替你驕傲。”

姬敐側過身子背對他，“我長得如何和你甚麽乾係？”

姬琈看她烏壓壓的發髻，“當然有乾係，我可是你兄長。”

姬敐扭頭暼他一眼，口中咕噥，“又不是親的。”

少年佯作未聞，伸手摘下她發髻上的簪花，見她惡狠狠望來，笑著搖搖手，“這花不適合你，待我尋了好的給你戴。”

第二日他又來找她，也不同她多說，徑自與黑犬玩耍， 待了一會便離開。此後日日如此，風雨不誤。

他送她華勝是在她及笄時，那年他已滿十七歲，被先帝冊封為定王，另行出宮建牙開府。那日他早早進宮觀禮，待人散儘，叫她到一旁，送她一枝芙蓉簪，美其名曰：“花如其人，其人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