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1 / 2)

在水何方 一介行李 1660 字 4小時前






他癡癡望著她,痛得麻木了,便再不覺痛。這一日等了太久,哪怕此時身心已投入冰淵,也依然不想錯過她的視線,即便那兩道目光冷酷得讓人心慌。

他張了張嘴,終於艱難地吐出兩字:

“十七。”

她的視線從他手臂移到他臉上,淡淡說道:“先生認錯人了,在下顧昀。”

說完又看他一眼,翻身上馬,徑自往前去了。“紅衣”扭頭看看他,打一個響亮的響鼻。

簡野高呼“將軍少待”,急匆匆去牽馬,正要上馬隨行,她卻轉身說道:“左將軍留這裏善後。”頓了頓又道:“所有傷者一律散藥包紮,不得遺漏。”

說完策馬離開,身影融入蒼茫裏,像一幅描摹不真切的水墨畫。

簡野愣住了,手捧臉頰表示不滿,“善後不是有人做,以往也並非我經手…”

大將軍的命令自然要毫無疑義服從。簡野踩在紅白相間的路上來回走動,一一使人清理各處,見到魏儲依呆愣愣站在中間,踮腳抬臂拍拍他肩膀,“這便嚇到了?”他還有心玩笑,“這還尚算不得甚麽,若統一到戰場殺敵,都要著盔甲的,鐵鑄的明光甲,刀槍難入,若有受傷,血都是流在衣甲裏,外麵看不大清楚,也沒多血腥…不過扒開鐵甲就受不住了,那個氣味…”

“我倒是不怕臟,最多嘔得慌,第一次殺人後吐了許久,還是大將軍在身旁照顧我,開解我,說他第一次殺人還不如我鎮定,我才慢慢能正視這些。”

魏儲依默默不語,簡野哈哈大笑,“瞧把先生嚇得,臉都白了…其實戎馬生活向來如此,習慣了就不覺得如何。日後先生去營裏也不必害怕,我和霍承寶都會保護先生。”

魏儲依喉頭動了動,良久聽到自己沙啞至極的聲音,“大將軍第一次殺人…是如何場景?”

簡野想了想說:“先生既要去營裏,往後便是自己人,既是自己人,我便偷偷告訴先生,”他將尖槍插入雪堆,捧一把雪搓了搓手,拉了身後發束到肩膀,一麵捋發一麵說:“大將軍說他第一次殺人是在十七歲,碰巧撞上兩個賊子,於是趁那兩個賊子進一步動作前,將之都殺掉了。一人被他扔入井中淹死,一人被他一劍斃命。他說井中殺人並不覺如何,就是手掌顫抖心跳異常,後來殺第二人時,手抖便自主地好了。隻是第二人見了血,染了滿手滿身,大將軍也畏懼血腥,將自己泡在水裏很久,換了衣衫還能聞到血味,隻能拚命嘔吐以求緩解。後來他一口氣跑到都城,看到賊子所謀的那位良官安好,又暗中訪查甚麽殿中侍禦史,確認那良官再無危險,便覺得自己殺人也不算甚麽了…先生怎麽了,怎麽抖得這樣厲害,可是傷得重了?”

魏儲依麵無血色,極力平穩心緒,艱難地搖了搖頭,“無礙…大將軍她…”

“這倒不必過多介懷…”簡野看他對大將軍的事感興趣,繼續說道:“大將軍已步弱冠之齡,事情過了兩三年,即便那時如何驚恐不適,對現在來說不過區區小事。先生不知大將軍戰場上有多勇武…”他比比手指,計算說:“大將軍第一次戰場殺敵,斬敵三十二,降敵五十,也是那次救了定王殿下。那之後大將軍隨定王駐守北境關,第二年就因大軍功,連躍數級,被當今陛下擢為定武大將軍。”

大將軍的勇武事跡,可以振奮將士,慰藉百姓,對他來說卻是剜心碎骨之痛。他捧在手心裏的姑娘,有朝一日變成了殺人無數的男人,而將她變成這個樣子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他…

他痛恨自己不但沒有照顧好她,還斬斷了兩人之間最後的情義。他親手將最重要之人丟掉了…

他看向簡野插在雪中的槍,露出半截鋒利的玄鐵上暗痕斑斑,是覆著其上清洗不掉的血跡,她的兵器隻怕會沾染更多。曾經她握在手中,隻做飾物的佩劍,也和其主人一般,經曆過無數凶險廝殺,早已不複當初模樣…

他卻期盼著她能看他一眼,他也不再是當初那個處處受人擎製的魏序惜,如今他是自由的,再無顧慮的魏儲依…

簡野隻當他一介文弱書生,對打打殺殺存在天然的恐懼,便也不再多說。他捋順了頭發,拔出尖槍,盯著人做事。方才大將軍在火堆旁的幾具屍首麵前立了許久,正巧有人用木藤編成長床拉屍路過,他站直身子瞄了一眼,訝道:“怎會如此眼熟…先生看看是不是堂裏的學生…”

甲士落下滕床,立在一旁待命。

魏儲依看過去,驀地頓在原地。

六七歲的童子躺在其親長身旁,渾身黑漆漆地,雙目緊閉,無聲無息,一張小臉寫著恐怖與不甘,他手裏握著一段燒成黑炭的繩索,一截手指伸展,似乎正指向凶徒惡狠狠咒罵,另一隻手被其母緊緊攥著,而其父雙臂緊護妻小,胸脯上一道刀口橫亙,血肉翻飛,幾乎攔胸劈斷…一家三口緊緊依偎一起,隨藤木顛簸,一顆淚滴從童子眼角流下…

甲士稟說:“凍得僵硬,掰不開,便隻能如此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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