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華錦和沈遠之伸手挑開簾子,進了裡屋。</P>
入眼處,是許靖抖成糠的身子,以及白無血色的臉。</P>
沈遠之上前一步,惱怒地質問,“許伯伯,我們從小到大,都尊稱您一聲伯伯,昨日我就想問您,但小丫頭看在青岩哥哥和清靈姐姐的份上說算了,如今,我來問您,您到底是為了什麼?當真是為了一己私情而鬼迷心竅害了安伯伯和啟辰、啟言哥哥嗎?您是怎麼下得去手的?安伯伯待您從來不薄啊。”</P>
許靖手裡的信箋“啪嗒”一聲掉在了被褥上,他一下子捂住了臉,眼淚從捂住的枯瘦的手指縫裡落下,無聲地哭了起來。</P>
許清岩、安華錦、沈遠之都看著他。</P>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放聲大哭了起來,哭聲淒涼和哀慟。</P>
許清岩沉怒地道,“母親明明有救,你卻故意拖延大夫不施救,是因為母親知道了你心中藏著的齷齪心思,你怕母親鬨起來,被人知道,敗壞了您的德行名聲?所以,您故意讓母親一場風寒拖垮了身體,您以為就沒有人知道了嗎?”</P>
許靖放開臉,忽然又哭又笑起來,“是,我是存有齷齪的心思,我對不起的人太多了,你們知道我這八年為什麼不想活又不敢死嗎?那是因為,我怕死後去地底下見到了他們無顏愧對。”</P>
許清岩怒道,“他們都會上天堂,而你,隻會下地獄。”</P>
許靖仿佛大夢初醒,忽然不哭不笑了,喃喃地說,“是啊,他們都是好人,都會上天堂,隻有我自己,隻有我,會下地獄……”</P>
許清岩紅著眼睛說,“我以為,你隻是心存齷齪,對母親冷血無情,卻沒想到,你不止是心思肮臟齷齪,而是到了滅絕人性的地步。”</P>
許靖聲音沙啞,如風中枯苓的落葉,身子不停地顫,“那一年,明明是我最先遇到她的,我隻不過是晚了一步,卻發現自己的好兄弟已登門提親,南陽王府重兵重權,我自然爭不過……”</P>
“所以,你就暗偷偷地恨著安叔叔嗎?”許清岩聲音也沙啞了。</P>
“他們大婚那一日,我宿醉了整整一夜,我也想忘掉她,可是忘不掉,後來更是看著他們相親相愛,我曾想過躲遠點兒,可是他將我當做好兄弟,時常拉我一起喝酒,我想遠都遠不了,便在又妒又恨中一日日地掙紮,你娘之死,當真不是我故意拖延,我那日心神受擾,待回過神時,已晚了,我對不起她,後來這件事,被你所知,你恨我,又被張家在青州的暗樁得知,自此鑽了空隙,遊說我,我一直回拒,但八年前,張宰輔的長子到青州,身邊跟著陛下的大內侍衛,說陛下有暗旨,那時,我也受夠了,既然陛下都不容他,那麼,也怪不得我。於是,我答應了,有我做內應,他對我不設防,我想要知道什麼布軍圖,邊防圖,作戰計劃,都十分得心應手,實在太順利了……”</P>
張承澤撇開臉,“你若不是我父親,我便親自動手殺了你。”</P>
許靖仿若未聞,繼續說,“因為太順手了,我沒有絲毫報複的快樂,我以為,我是不會後悔的,但是最終,玉雪嶺之戰後,聽說他們父子三人埋骨沙場,我後悔了,我是真的後悔了……”</P>
他說著,忽然抬起頭,看著安華錦,“小丫頭,你殺了我吧!我早就該死了。”</P>
沈遠之怒,“你想讓她殺了你臟了她的手嗎?”</P>
“是,我不該讓她臟了手,我該自我了斷,我早就該自我了斷……”許靖喃喃著,忽然抬手照著自己的天靈蓋劈去。</P>
安華錦卻上前一步,用劍背攔住了他的手,語氣清冷,麵無表情地說,“許伯伯,你這樣死了,倒是一死百了了,可是,我不同意。”</P>
許靖抬眼看著她,“小丫頭,你是還想我繼續活著,受良心的譴責?受病痛的折磨,才夠嗎?”</P>
安華錦平靜地說,“至少,讓全天下都該知道當今陛下當年是怎樣與張宰輔合謀,心懷狠辣算計殘害忠臣良將的,所以,你要死,也得要親口將真相大白天下後,再死。”</P>
沈遠之點頭,“沒錯,你這樣死了,太便宜了。”</P>
便宜高坐龍椅上高高在上唯我獨尊的皇帝,他哪裡配享受百姓們歌功頌德?雖然如今他也不配,但也不能讓這一樁陳年大案掩埋無人得知他的所作所為。</P>
許清岩怒道,“我帶回來的大夫,讓他給你治,你做完了你該做的再去死,自己做下的罪孽,死之前,你最好贖完。”</P>
許靖驚醒,好一會兒,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