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回(1 / 2)







第30回

沈肆很早便看到趙昱來了, 但他裝作沒看到,繼續握著李蘅的手,眼淚恰到好處地落下:“若非萬不得已, 誰想做這樣的營生?

不過, 姐姐你放心, 我雖然身在囹圄, 但潔身自好, 我還是乾淨的。

姐姐贖了我,我可以給姐姐做個常隨,跑腿的小廝, 我什麽活計都會做,還聽話。

求求姐姐了……”

他哀求,眼淚含在眼眶裏打轉, 臉上還掛著淚珠, 像嗚咽的小奶狗一樣,別提多可憐了。

“別哭了。”李蘅已然微醺, 一手支著下巴, 身子微朝他的方向傾著,見他這副淒慘模樣, 於心不忍,當即就應下了:“姐姐給你贖身。”

從前,做興國公府嫡女時,她是個熱心腸,瞧見誰可憐, 都會隨手幫一把。

後來, 落入泥潭之中,她自顧不暇, 但遇上能幫上的事,她也還是會幫一下。前提是,在她的能力範圍之內。

她已經不是那個一擲千金一呼百應的林蘅了。她現在叫李蘅。

趙昱踏進亭子時,李蘅正與沈肆許諾著會給他贖身。

女兒家吃了酒,瑩白的麵頰透出漂亮的紅暈,烏眸濕漉漉,含著同情地看著沈肆。粉嫩的唇瓣沾著點點酒液,泛起瑩潤的光澤,唇瓣微微撅著,是一臉心疼沈肆的樣子。

趙昱心尖銳的痛了一下,比起在他跟前的沉穩乖順,李蘅這會兒好像發著t光,一張小臉生動到他幾乎不敢認。

除了新婚夜的交杯酒,他從未見過李蘅吃酒,也未曾見過她如此嬌豔欲滴模樣,更不曾見過她這般心疼自己。

他嗓子哽了一下,心底的酸澀突如其來。

沈肆眉眼白皙乾淨,眼中含淚,一副淒慘模樣,手卻緊緊握著李蘅細嫩的柔荑,不肯鬆開。

趙昱眼神落到兩人握在一處的手上,眼尾瞬間便紅了,額邊青筋直跳。

“你在做什麽!”

他一個箭步上前,拽住沈肆的手腕猛地一扯。因為太過氣憤,將沈肆的手腕捏得“哢哢”作響。

沈肆痛得哼了一聲,本能地鬆開了李蘅的手。

趙昱動作極快,另一隻手伸出去,將李蘅的袖子扯下,遮住了她露出來的那一截白晃晃的藕臂。

李蘅不知趙昱來了,毫無防備麵前忽然冒出個人來,還扯她袖子,驚得她一下坐直了身子。

這時,趙昱才看見,李蘅穿得竟是一件齊胸軟稠的夏裙,脖頸下一片雪白,肌膚似乎透著淡淡的光暈,因為動作太快如水波般晃動。

他臉一下黑了,鬆開沈肆,迅速扯下自己身上的襴衫,裹住李蘅,遮住了那一片耀目的肌膚。

這樣的李蘅,怎能給旁人瞧見!

一切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等李蘅反應過來,趙昱的煙墨色襴衫已然在她身上披著了。

沈肆見李蘅抬起漆黑的眸子看向趙昱,原本隻悶哼了一聲就沒有說話的人,眨眼便痛呼起來。

“好疼啊……姐姐,我的手腕好像折了……”

他握著手腕嗓音帶著哭腔,連連叫痛。

李蘅一把拉開趙昱披在她身上的衣裳,才要問趙昱來做什麽,一下便被沈肆的痛呼轉移了注意力。

她沒好氣地將衣裳丟給趙昱,湊近了去看沈肆的手腕:“很疼嗎?我看看。”

她軟聲詢問著,伸出蔥白的手指,戳了戳沈肆的手腕。

沈肆生的白淨,趙昱那一攥沒少使力氣,竟將他手腕上攥出一圈青紫的手印來。

“疼的。”沈肆抬眸看她,離得近了,他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混著酒香,很好聞。她纖長卷翹的眼睫輕輕扇動,一下一下的好像扇在他心上。

“李蘅,你在做什麽?”趙昱看不下去了,皺眉開口。

“得請個大夫來瞧瞧。”李蘅不理會他,朝旁邊招呼:“春妍……”

她打算讓春妍去請大夫。

“不用了,姐姐,還能活動。”沈肆活動著手腕,挑釁地望了一眼一旁的趙昱。

麵對趙昱的他,一改在李蘅麵前的乖巧,眼神陰狠乖戾,像裝乖巧的狼忽然展露獠牙,對著趙昱露出了本來麵目。

“你確定不用嗎?”李蘅轉過臉來。

趙昱麵色極為難看,虧了他多年的修養和經過磨礪後沉穩的心性,他才勉強忍住沈肆對他的挑釁。

當著他的麵如此放肆,當他不存在嗎?

沈肆神色在李蘅轉過臉的瞬間變得純良,眼神清澈,鮮潤的唇微微翹著,似乎還未曾從疼痛中緩過來,卻還是小意體貼:“姐姐,我沒事,緩一會兒就好了。”

李蘅原本看到趙昱就來氣,再看沈肆如此懂事,不由更氣趙昱了。

“見過武安侯。”她起身,屈膝朝趙昱端端正正行了一禮,抬起下巴直視著他,語氣生疏平和:“武安侯素來最守禮道,今日不請自來,還傷了我的客人,不知是何緣故?”

她看向趙昱,一改從前的溫順賢淑,漆黑的眸子微微睜大,抿著唇瓣是生氣的模樣,貴氣凜然。奈何生得太過明豔,又吃了酒帶著微醺的嬌憨,生起氣來也是嬌俏的。

“姐姐,我沒事,你別怪侯爺……”沈肆捧著手腕,在一旁拱火。

“你別管。”李蘅對他說話,語氣就柔和下來了。

趙昱看李蘅對沈肆如此溫柔,對自己就橫眉怒目的,心裏如同燒起了一團火一般。他強行克製著將沈肆扔出去的衝動,望著李蘅開口:“我們之間的事,可否不在外人麵前說?”

他心裏除了憤怒、氣惱,還有詫異和解不開的困惑。

不過一夜的光景,那個端莊嫻雅善解人意的李蘅怎麽變成這樣?

她從前沒有穿過這樣的衣裳,沒有對他高聲說過話。現在卻穿成這樣,和不三不四的人吃酒。還當著外人的麵瞪著他,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

怎麽會這樣?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他心頭轉過無數的心思,甚至還覺得有些委屈,心緒當真複雜極了。

“外人?”李蘅笑了一聲,如畫眉眼舒展,像春風裏開得極盛的牡丹,她嗓音清軟:“武安侯,現在在我這裏,你是外人。”

趙昱還以為她和他是一家的?

切!

“姐姐,你慢慢和侯爺說,我到外麵去候著。”沈肆十分體諒李蘅,懂事地自個兒起身走出亭子去了。

李蘅回頭看了他一眼,沈肆是個有分寸的人。

“李蘅。”

趙昱不想她看沈肆,喚了她一聲。

李蘅不耐煩了,皺起眉頭,不看沈肆,也沒看向他,徑直道:“你來有什麽事,不妨直說。”

她吃了些酒,這會兒全照著情緒行事,尤其是麵對著趙昱,她耐心有限。

趙昱躊躇了片刻,垂下眸子低聲道:“娘和大嫂他們所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這些年,是我疏忽了,讓你受了不少委屈,我替她們給你賠罪。”

他說著,當真彎腰端正地朝著李蘅行了一禮。

李蘅被他的舉止逗得笑起來,烏眸彎彎水光瀲灩,明豔撩人。

賠罪?

她三年苦楚,賠罪能抵個什麽?不過,也不必要和趙昱分說,沒有什麽意義。

過去便過去了,邁過這個坎兒,前頭還有好日子等著她呢。

趙昱詫異地看她,不知她為何發笑。

李蘅止住笑意,抬手理了理鬢邊的碎發,眨了眨眼睛道:“侯爺要真覺得對不起我,不如多分我一些銀子。賠不賠罪的,沒有什麽意義。”

上下嘴皮子一動,行個禮,她前三年所受的苦楚就消失了嗎?

可笑。

趙昱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一時怔住了。

他甚至有一瞬間懷疑,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李蘅?他所認識的的李蘅,絕不是這樣的。

“沒有別的什麽事情,侯爺可以走了。從今往後,你我再無瓜葛,也不必再有往來。”

她注視著趙昱的眼睛,逐客令下得毫不遲疑。

趙昱擰眉,沉聲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已經和娘說過了,她若再委屈你,我便帶你開府另過。

大嫂和小妹那裏,我也會懲戒她們。

你別鬨了,跟我回去。”

他說著,伸手去牽李蘅。李蘅一定是太多的委屈,在心裏憋得太久了,言行舉止才會如此反常。

他不會介意今日之事,等回去了,他會好生嗬護她的。

“別鬨?”李蘅打開他的手,後退一步笑了一聲:“侯爺以為我在和你鬨嗎?和離書侯爺難道沒有看到?”

趙昱沉下臉來:“和離書我不會簽的,你永遠是我的妻子。”

他死都不會在和離書上簽字的。

“隨你。”李蘅滿不在乎,漫聲道:“不過我勸你,還是簽了的好。

要不然,林嫿可怎麽進門呢?”

“我與林嫿,隻是相識,並無任何交集。”趙昱眉心緊皺:“娘所言,你不要往心裏去,我不會依著她的意思。”

他注視著李蘅,目光坦誠。他向來潔身自好,在男女大防上,自問沒有什麽愧對李蘅的。

“你要如何,不關我的事,也不必在這裏和我解釋。”李蘅紅潤的唇勾成很好看的弧度:“再不濟,你後院裏還有一個對你癡心一片的佟黛娘呢。”

和離了,她也不必給趙昱留什麽臉麵了,想什麽便說什麽。

“當初接佟黛娘回來時,就已和你說明是受友人之托。她和孩子隻是住在府中,我與她並無乾係。

你這樣說,既是誤會了我,也是毀了她的名聲。”趙昱眉頭緊鎖,正色與她解釋。

李蘅一向善解人意,今日怎的這樣無理取鬨?

“她都做你的小妾了,外麵人人都知道,還有什麽名聲可言?再說,她搔首弄姿勾引你的時候,可沒顧及自己的名聲。”李蘅好笑道:“你說你是受人之托,那她和你那朋友肯定不是什麽正經的關係。

妻妾都可以光明正大的住在府中,而她連府門都進不去,卻生下了你朋友的孩子。要是我猜的不錯,她應當是個外室。

你的朋友在外麵偷偷養著個外室,你不僅不和這種人斷交,還把人接回來幫忙掩飾。

侯爺,你不是最遵循禮法嗎?怎麽會交這樣品行惡劣的朋友還舍不得斷交。

我隻能說,你和t你這個朋友一樣,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她嗓音軟甜,說話不緊不慢,儀態也好。但言辭間毫不客氣,甚至可以說是尖銳了。

老虎不發威,趙昱還以為她是病貓呢。

趙昱從來不知,她竟如此伶牙俐齒,怔了片刻才道:“此事不是你所想的那般……”

李蘅說什麽“搔首弄姿的勾引”?佟黛娘在他麵前和在別人麵前不同嗎?

他實在想不起來,他沒有留意過佟黛娘如何。

“姑娘。”

亭子外,忽然有人喚了一聲。

來的是李老夫人跟前的婢女茜雲。

“我在這兒呢。”李蘅看過去,答應了茜雲一聲,扭頭朝著趙昱道:“我還有事,你回去吧。”

茜雲來得巧,她正好趁此機會打發了趙昱。

“你先去,我在這等你。”趙昱淡淡回她。

他是來接她的,自然要等她回來將話說清楚。

李蘅沒理會他,轉身走出了亭子。

茜雲上前小聲與她稟報了。

李蘅點點頭,隨著她往前走。

沈肆正等在亭子外,見到她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端得是清潤無害,討喜極了:“姐姐。”

“我去一趟祖母那裏。”李蘅含笑與他說了一聲。

“好。”沈肆點頭,甜甜地叮囑她:“姐姐走好。”

李蘅應了一聲,笑著去了。

沈肆真是無愧於三千兩一個月的高價,言行舉止看著就叫人如沐春風。

看了沈肆,她不想再看趙昱一眼,趙昱成日裏冷著一張臉,好像天生不會笑。

沈肆含笑目送著李蘅遠去了,轉頭看向亭子裏的趙昱,目光瞬間變了,陰鷙且滿是戾氣。

他流落在外多年,回上京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查探李蘅的動向。當然知道李蘅嫁給了趙昱。

李蘅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趙昱得到了她,卻不知道珍惜嗬護她,讓她在武安侯府那個狼窩裏吃儘了苦頭,還好意思找上門來。

趙昱自然能察覺到沈肆的不善,他又豈會懼怕?

他單手負於身後,一手搭在腰帶處,從涼亭裏走出來,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眸色凜冽地睥睨著沈肆。

“你是誰?接近我妻子,有什麽目的?”

他冷聲質問。

沈肆穿的花枝招展的,起初他也以為,沈肆隻是個空有皮囊的小倌,並未將沈肆放在眼裏。

但從沈肆第一次用挑釁的眼神看他,他便察覺到眼前這個人不簡單。

“你妻子?”沈肆哈哈一笑:“真是大言不慚,我怎麽聽姐姐說已經和你和離了?”

他還得謝謝趙昱,要不是趙昱不懂得珍惜李蘅,他也沒這樣的機會和李蘅坐在一起。

“不許叫她‘姐姐’!”趙昱氣怒,麵上常年維持的冷漠在這一刻裂開了。

他動了怒。

“你說不許就不許?”沈肆冷了顏色,抬步踏上台階,毫無懼色的與他對視。

趙昱皺眉,正要再說話。

沈肆忽然毫無征兆的,一個掃堂腿,朝他雙腿而來。

趙昱自幼習武,反應極快,瞬間撤回一步,躲開沈肆的攻擊後,即刻便飛起一腳,直衝著沈肆的麵門。

他來時就看沈肆不順眼,加上他與李蘅說話,沈肆一直在邊上挑唆拱火。若非顧及涵養,他早對沈肆出手了。

這會兒沈肆先動手,他正求之不得。

沈肆身子後仰,躲過他的攻擊,衝將上去,拳頭直對他腰身砸過去。

趙昱毫不示弱,大掌拍向他麵門。

兩人竟這樣你來我往,動起手來。

約莫一刻鐘,沈肆唇角處帶著青紫,被趙昱以雙肘鎖在了地上。

沈肆小時候流落在外,功夫算是半路學藝,自然比不得從小習武的趙昱,能在趙昱手底下堅持這麽久,已經很了不起了。

他衣衫淩亂,喘著粗氣,眼底有暗紅的血絲,看著上方的趙昱,語氣輕慢:“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比起他是狼狽,趙昱顯得從容許多,身體都沒接觸地麵,隻是俯身站著,用手肘壓著沈肆脖梗。但他兩夜沒睡,此刻麵上也有憔悴之色。他睨著沈肆冷聲道:“不要再糾纏李蘅。”

“好。”沈肆很乾脆的答應了。

乾脆到讓趙昱心底驚訝。

“我都答應你了,你鬆開我啊?”沈肆挑眉。

趙昱不喜與人多糾纏,見他服氣了,當即鬆開他,預備站起身來。

可他才鬆開沈肆,還未來得及站直身子,躺在地上沈肆忽然屈起腿猛地往上一頂,直接偷襲,膝蓋頂向趙昱的要害之處。

趙昱禍害了他的心尖尖,讓他心愛的人受了那麽多的苦,他巴不得趙昱再不能人道,斷子絕孫。

趙昱機敏,雖然毫無防備,但身體已然本能的作出反應,往後躍了一步,堪堪躲過他的偷襲。

沈肆一咕嚕爬起身來,拍著手上的塵土:“可惜了。”

“無恥。”趙昱怒斥。

二人一言不合,又打了起來。

沈肆瞥見迤邐的身影自遠處而來,立刻賣了個破綻。

趙昱不知李蘅來了,一肘將他擊翻在地,長腿往前一跨,便要再次製住他。

沈肆躺在地上,朝李蘅驚恐地大喊:“姐姐,救命,侯爺說要打死我……”

李蘅尚未進亭子,便瞧見趙昱將沈肆打翻在地,還要上去動手。

她緊走幾步上前,扯著趙昱的袖子將他拉開,俯身去扶沈肆。

趙昱見她看都不看自己一樣,心中有些不安,下意識解釋道:“是他先動的手,且故意如此,好博得你的同情。”

他擰眉掃了沈肆一眼,奸詐小人!

“沈肆,你沒事吧?”李蘅不理趙昱,替沈肆拍打著身上的灰塵,關切地詢問沈肆。

她很清楚趙昱所說的就是真相,是沈肆先動的手,因為趙昱從來不會撒謊。

但她就是不想搭理趙昱。

“應該沒有大礙。”沈肆順著她的動作起身,衣裳又臟又淩亂,琥珀色的眸子裏都是控訴,看向趙昱:“姐姐,他好凶啊。”

旋即又慶幸道:“幸好姐姐和他和離了。”

趙昱被他氣得胸膛微微起伏,抬手拽過李蘅:“隨我回家去。”

李蘅給別人拍打身上的塵土,這情景他一刻也看不下去!

“武安侯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李蘅掙脫他的大掌,黛眉皺起:“我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我們和離了。

從我離開武安侯府那一日起,我就不是你的妻子了。

還請侯爺自重,日後不要再來糾纏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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