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回(2 / 2)







林樹蓬心一跳,保持著低頭的動作沒有動。元宸帝這麽笑是什麽意思?覺得他所說的話是無稽之談?還是說,元宸帝有別的什麽想法?

元宸帝沉默得越久,他就越心虛,後背上都冒出了一層汗,浸透了衣裳。

“朕知道,舅舅對朕一片忠心。”元宸帝頓了好大會兒,才開口:“但刑部尚書做下此事,不也是對朕忠心耿耿嗎?舅舅可不能為了自己的兒子,而去殘害朕的忠臣啊。”

這話,已經等同於在警告林樹蓬,不要對刑部尚書下手了。

“臣不敢!”林樹蓬嚇得連忙跪下。

“起來吧。”元宸帝似乎滿意,居高臨下看著他:“舅舅放心,無論如何,朕不會要林撫成的性命的。不過,武器之事放在一邊不談,收受賄賂這件事,林撫成所收的也不是小數目啊。”

“這件事情,臣已經想過了。撫成確實做錯,臣願意傾家蕩產,將那些銀子如數還回去。”林樹蓬立刻道:“求陛下饒了撫成。”

他說著,又磕了一個頭。

“舅舅,你也是朝中的老人了,你覺得這件事情是退回銀子就可以過去的嗎?他收下賄賂,安排那些庸才在要緊的職位上,造成了什麽樣的損失,現在還未可知。”元宸帝皺起眉頭看著林樹蓬,不緊不慢地道:“要緊的是,朕若是照著你的意思辦,那以後天底下的官員,人t人皆可效仿林撫成,個個都去收受賄賂。左右,查到了也不會有懲戒,將銀子退回去就行了。舅舅以為,文武百官和朕的天下會變成什麽樣?朕還如何在這龍椅上坐穩?”

林樹蓬低下頭,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心中很不滿,他當然知道這樣處置不妥當,可他是元宸帝的舅舅,林撫成是元宸帝表弟,元宸帝用得著這樣公事公辦嗎?就不能看在他那一份功勞,看在都是親眷的份上,放他兒子一馬?

“行了。”元宸帝擺擺手:“朕會酌情處置的,你先下去吧。”

“是。”林樹蓬灰頭土臉地起身。

林樹蓬步伐沉重地退了出去。

“李蘅。”元宸帝看向李蘅:“朕先問你一件事,武安侯房中,有一個妾室,你可熟悉?”

他眸色深深,看著李蘅。

李蘅怔了一下:“臣婦自然認得。”

元宸帝怎麽問起佟黛娘來了?一個小小的妾室,哪裏值得一國之君問起?除非,佟黛娘的身份不一般。

她心底被激起了深深地疑惑,所以,趙昱到底是替誰藏著的人,就連元宸帝都要關心一下?

“趙昱待她如何?”元宸帝詢問。

李蘅道:“侯爺心正,對誰都公正,他不會虧待任何人的。”

趙昱人品是極好的,這一點無論在任何時候,她都是願意替趙昱說句公道話的。

元宸帝沒有繼續追問,目光在李蘅身上遊離:“讓長公主帶你來麵見朕,有何話說?”

李蘅容貌昳麗,烏眸紅唇,眉目如畫,腰肢不足一握。端的是明豔傾城,容光照人。

元宸帝和她說話時,神色都和善了不少,細長眼睛裏眯著幾分不明的意味。

李蘅屈膝跪下,拋開雜念朝元宸帝磕頭道:“回陛下,臣婦的弟弟在兵部當差時,瞧見一本手劄史冊。那冊子上記載了,臣婦的父親並未身故,而是落下懸崖,生死未卜。”

“竟有此事?”元宸帝挑眉:“梁國公乃先帝那一輩的戰神,他若是未身死,自然是大夏的福氣。不過,你僅憑一本冊子,便斷定梁國公未死,不免草率。”

“梁國公府世代忠心朝廷,府中家訓便是‘瀝膽披肝,持節儘忠’。便是臣婦年幼的弟弟,也有一顆忠君之心。若非祖母年邁,弟弟也早赴邊關,為陛下儘一份忠心了。”

李蘅語氣鄭重,這一番話擲地有聲,既擺出了梁國公府從前的功勞,也表示了梁國公如今的一片忠心。

元宸帝聞言,偏頭看著她:“那你待如何?”

李蘅倒不是空有美貌。

“倘若那手劄上所記是真,臣婦的父親還在人世,當年的事情必然不簡單。臣婦不敢妄自誇大父親的能力,但臣婦之父‘戰神’之名大夏儘人皆知,一兩個人並不能讓他落得生死不明的下場,這其中必然還有更大的陰謀。”李蘅思索著緩緩道來:“好在父親當年的副將多數還在,璟王殿下當初也在邊關。臣婦還在興國公府時,常聽興國公說起當初在邊關舍命護著璟王殿下的事,璟王殿下或許也知情,一切都有跡可循。求陛下查明真相,還梁國公府一個公道……”

她說著一個頭深深磕了下去。

她前麵說的所有話,都是鋪墊,隻有最後提起璟王,才是重點,是特意說給元宸帝聽的。

璟王劉肅,和元宸帝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兩人都是林樹蓬的外甥。那時她是林樹蓬的女兒,外人不知林樹蓬心思,她卻多少是知道林樹蓬想扶持璟王上位的。

姚氏甚至數次提過,讓她和璟王定親,將來做璟王妃。她那時候貪玩,不想定親,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元宸帝既然坐在這高位上,不可能一點察覺不到林樹蓬的心思,不然也不會一直不重用林樹蓬。

其實她心裏清楚,她父親的死活,元宸帝才不會多在意。人隻有在關乎切身利益時,才會有所動。元宸帝最在意的,應該就是他這身龍袍吧?隻有讓元宸帝懷疑林樹蓬,林樹蓬才不敢輕舉妄動。

這般既能查清爹的事,也能讓林樹蓬心生忌憚不敢對她出手。

元宸帝聽聞“璟王”二字,眼底閃過一絲陰狠。璟王雖是他的親兄弟,但在爭奪皇位上,卻是和他明爭暗鬥,讓他幾度落入險境。

他登基之後,便想殺了璟王泄憤。

趙昱和一眾大臣攔著,說他才登基,應該以仁為國本,善待胞兄,才能穩定國本,天下歸心。

他這才勉強答應,將璟王發落到荒涼之地,並加派了許多人手看著璟王,就這樣,他有時候也還是會難以入眠。

至於林樹蓬當年的心思,他確實懷疑過,幾次試探,都被林樹蓬圓過去了,但他疑心一直在,所以不肯和林樹蓬親近。今日李蘅提及林樹蓬舍命救璟王,他算是得了實打實的證據。再結合林撫成私藏武器之事,他心中殺念更重。

李蘅見他神色陰晴不定,知道他在盤算,便跪在那處等他決策。

“陛下。”小太監又進來了,行禮道:“武安侯求見。”

“讓他進來。”元宸帝回神,看向李蘅笑道:“承晢是為你而來吧。”

李蘅低頭道:“臣婦不知。”

她確實不知道趙昱來做什麽。

趙昱大步流星地進了紫宸殿,不看李蘅,也不看劉雅箐,隻依著規矩朝元宸帝行禮:“陛下。”

“承晢。”元宸帝露齒一笑,指了指李蘅道:“你來得正好,你家夫人正同朕說,你嶽父當年不曾身死,求朕派人去查呢。”

見到趙昱,他麵上的陰翳消散了一大半,看起來像個正常人的樣子了。

“不敢欺瞞陛下。”趙昱道:“此事臣已查出眉目,還請陛下將此事交由臣處置。”

“你們兩口子可真有意思。”元宸帝似笑非笑地看李蘅,眼底帶著點點玩味:“李蘅,明明承晢都已經在幫你查了,你為何還來求朕?”

趙昱立在那處不語。

李蘅沉默了片刻道:“臣婦和侯爺,已然準備和離了,臣婦自然不好意思再麻煩侯爺。”

她和趙昱之間便隻餘下和離一事了。

“要和離了?”元宸帝笑了一聲:“朕怎麽不知道?”

李蘅低下頭,黛眉微微皺了皺。元宸帝這話問的,他們和離是武安侯府的家事,元宸帝再是皇帝,他也沒必要知道這個吧?

“陛下,臣與李蘅偶有齟齬,她所說不過是一時氣悶之言,陛下不必當真。”趙昱回了元宸帝。

“李蘅。”元宸帝忽然喚了一聲:“你抬起頭來。”

李蘅聞言,抬眸朝他望去。

元宸帝看著她稠麗的臉,當真美豔不可方物,扯起唇角笑了笑,突然揮手吩咐:“德恭,賞李蘅一對玉如意。”

李蘅怔了怔,心下疑惑,無緣無故的元宸帝怎麽想起賞賜她東西?

她瞧見旁邊的劉雅箐臉色有些不對。

“陛下。”趙昱大手握住李蘅的手腕,將她帶到自己身側,身姿挺拔看著元宸帝道:“李蘅所需,臣會儘力,還請陛下收回賞賜。”

他眉頭緊鎖,眸色鄭重,義正詞嚴。

李蘅看他這樣的神色,也察覺到了什麽,一時又不敢置信。

元宸帝難道……若真是如她所想,那就太荒誕了!元宸帝不是和趙昱親如兄弟嗎?

元宸帝盯著趙昱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玩笑罷了,承晢可不要放在心上,既是你嶽父的事,便交由你處置吧,務必將當年之事查清楚。”

再度想起璟王,他眼中閃過殺意。登基之後,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如何除去璟王,這或許是一個機會。

“陛下的玩笑並不好笑。”趙昱拉著李蘅行禮:“臣等告退。”

劉雅箐也鬆了口氣,跟著道:“那皇兄,我也和他們先出宮去了。”

出了紫宸殿,李蘅便甩開了趙昱的手,徑直要走。

“李蘅。”趙昱跟上去,眼底慍著怒意:“你做事怎可如此衝動?你知那兩個玉如意是何意?”

“不就是進宮伺候陛下嗎?”李蘅從他和劉雅箐的神色中,已經察覺到了玉如意的意思,她故意氣他道:“二嫁還能嫁給帝王,這宮裏潑天的富貴,有什麽不好?”

她說著挽起劉雅箐的手臂:“雅箐,咱們走。”

其實,她心中也後怕。

元宸帝果然如同傳言所言的一般喜怒無常,不可以常理度之。都說伴君如伴虎,今日她才算是有所體會。

元宸帝賞她玉如意,和林撫成之流有什麽分別?就算他是天子,她也沒看上他啊。t

趙昱被李蘅氣到胸膛連連起伏,臉色鐵青,看著李蘅離去的背影,漆黑的眸子裏幾乎噴出火來。

子舒在一旁低著頭不敢說話。他就說前幾日主子怎麽會被氣成那樣,侯夫人說話是真氣人啊,專挑人心窩子紮。

趙昱疾步往外走。

出了宮門,子舒見他臉色恢複了平靜,才小心地道:“侯爺,屬下去給侯夫人送湯藥和婢女。”

趙昱淡淡道:“去吧。”

子舒點頭,唉,無論侯夫人如何,侯爺還是記掛著侯夫人的。

李蘅和劉雅箐在瓦市玩耍了大半日,才各自歸了家。她與春妍說著話,笑著跨過梁國公的門檻。

“侯夫人,您回來了。”

子舒等在門內,瞧見她連忙上前行禮。

李蘅瞧見子舒,便想起趙昱來,連帶著對子舒也沒什麽笑臉,徑直問:“你來有事?”

“是。”子舒賠笑道:“屬下是奉侯爺之命,來給您送湯藥的。另外還帶了一個婢女來給您,煎藥的事情,您可以交給她。”

他飛快地看了看李蘅的臉色,嗐,侯夫人還生著氣呢。從前無論跟侯爺如何,侯夫人對他總還是有幾分笑臉的。今日似乎都懶得看他了。

“不必了。”李蘅看都沒看他身後跟著的婢女一眼:“我身子已然痊愈,不吃湯藥了,往後不用送來。”

她說完便走。

“侯夫人……”子舒往前跟了兩步勸道:“您……身子最要緊,還是將湯藥吃了吧,您不能懲罰自己啊……”

“你回去吧,別來了。”李蘅回頭和他說了一句,繼續往前走。

子舒沒有什麽錯,也是為她考慮,她對子舒的臉色和緩了些。

子舒一臉惆悵地在原地站了片刻,這才轉身有些喪氣地帶著那個婢女往回走。他這回去,怎麽跟侯爺交差啊?

“子舒。”

子舒才往前走了幾步,就聽李蘅喚他,他不由欣喜地回頭:“侯夫人,您有何吩咐?”

侯夫人莫非是聽了他的勸,想通了,要吃湯藥了?

“我這府上……”李蘅左右看了看:“是不是還有你們武安侯府的人?”

子舒愣了一下問:“侯夫人是說,保護您的人嗎?”

“嗯。”李蘅點頭。

“有。”子舒忙著給自家主子說好話:“是侯爺特意安排的,侯爺擔心您……”

侯夫人問到了,這是難得的機會,他得賣力一些,將他家侯爺那些默默地付出都告訴侯夫人。說不準侯夫人就感動了呢?

“我不用他擔心。”李蘅打斷他的話,左右環顧道:“你把你們府上的人都帶走吧,我不需要了。另外,幫我給你家侯爺帶個口信,讓他得空來一趟,或者是直接和我去一趟京兆衙門,將和離的事情辦了,別再耽擱我。”

子舒低頭聽著,不敢開口。侯夫人這次這麽生氣嗎?可是,在宮裏反而是侯爺被侯夫人氣得不輕啊。他一時有些摸不清,想不明白。

“子舒。”李蘅看他不說話,又喊他。

子舒忙抬頭:“侯夫人。”

“你會轉告他的吧?”李蘅澄澈的眸子微微睜大,很認真地看著他。

子舒隻好點頭:“是,屬下會如實轉達侯爺。”

“去吧。”李蘅朝他一笑,轉身去了。

子舒站在那裏嘆了口氣,撓撓頭往回去了。這次,他可幫不了侯爺什麽了。

清塵院。

趙昱用過晚飯,在院子當間,將一杆長槍舞得密不透風。

子雅在旁邊拍手叫好。

子舒進來,瞧見子雅沒心沒肺的樣子,又忍不住嘆氣。

“你回來了。”子雅看到他,笑著和他打招呼。

趙昱聽到聲音,停住了手裏的長槍,走上前去。

“帕子。”子舒連忙示意子雅。

子雅反應了一下,才到廊下地上將放著帕子的托盤端上前來:“侯爺。”

趙昱取過一方帕子,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狀似無意地詢問子舒:“她吃藥了?”

子舒為難地低下頭:“沒,沒吃。”

趙昱手中的動作頓了頓:“為何不吃?”

“侯夫人說,她痊愈了,不需要吃湯藥了。”子舒如實道:“還有那個婢女,侯夫人也沒收。”

他說著,指了指門口又跟著他回來的婢女。

趙昱瞥了一眼院門處,眉心微皺。

子舒頓了頓又道:“侯爺,侯夫人還說,讓您把放在他身邊的人都調回來,她不需要您的保護了。”

“不必理會她。”趙昱抿了抿唇瓣。

子舒看了看他的臉色,欲言又止。

“還有什麽?”趙昱瞥了他一眼:“直說便是。”

“是。”子舒低下頭:“侯夫人說,讓侯爺得空去一趟梁國公府,或者是叫她一起去京兆衙門,將和離的事情辦一下……”

他聲音低了下去。

雖然說,這不是他的錯。但他還是很羞愧,他沒能幫上侯爺。

侯爺不說他也知道,侯爺舍不得放手。要不然,侯夫人這樣對待侯爺,侯爺應當早就在和離書上簽字了。但侯爺偏偏不肯。

侯爺的心思已經很明了了。

趙昱聽罷了,將手裏的帕子摔在了子雅手裏的托盤上,一言不發地進書房去了。

她那張嘴,最會說傷人的話!

子雅回頭看了一眼,小聲問:“子舒,侯夫人真這麽說的?”

“你問的什麽話?”子舒皺起眉頭:“我難道還會在侯爺麵前胡編亂造?”

“侯爺已經對侯夫人很好了,侯夫人到底怎麽想的……”子雅向著自家主子,忍不住嘀咕。

“你這張嘴又忍不住了。”子舒在他腦門上拍了一下:“侯夫人是你能在背後置喙的?”

“我這不是盼著他們好嗎?”子雅捂著腦袋辯駁。

“子舒。”

趙昱的聲音從書房裏傳了出來。

“侯爺叫我了,等會兒收拾你。”子舒推開子雅,快步進了書房:“侯爺。”

趙昱靠在書案前的椅背上,神色不明:“她出門做什麽去了?”

子舒道:“侯夫人下午隻和益陽長公主在瓦市玩了半日,其餘沒有什麽。”

趙昱眸色沉沉落在麵前的書冊上,沉默了片刻才道:“去請於學鬥來。”

他攥了攥拳頭又鬆開。

李蘅才和他吵過,又去了瓦市。她就是半點也不肯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是。”子舒應聲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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