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真人世間遊.(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940 字 6個月前






酒桌上很沉默。

冰杯裡似有冷焰流動的酒液,將人們的表情,暈染了幾分。

太虛勾玉的失竊不算大事,因為太虛閣員的身份,都是在太虛道主那裡掛了名的。但眼下,該怎樣開口?

謝哀看著薑望,薑望看著謝哀。

時間仿佛凝固了。

「我有必要跟您解釋一下。」薑望鎮定地道:「我與納蘭隆之,今天是第三次見麵。第一次在迷界戰場,第二次在龍宮,此前兩次,甚至都沒有說過話。我根本不知道他來雪國乾什麼,也不知道他要偷您的東西。薑某平生最恨雞鳴狗盜之輩,下次若叫我抓到——」

「客官?」問仙樓的店小二走了過來,手裡捧著一個小盒子:「有位客人叫我在這個時間,把這件東西拿給您。」

薑望和謝哀都沒有說話,他們都看出了這個盒子裡裝的是什麼。

在店小二的視野裡,並沒有謝哀的存在。他隻看到這個身姿挺拔的青衫男子,玉冠束發,腰懸白玨,一個人端正地坐在那裡……身前卻放了兩杯酒。此人謹慎地看著前方,前方卻空空如也。

長得挺好個人,穿戴也不俗,怎麼好像腦子有病?

店小二犯著嘀咕地把盒子放下了,三步並兩步,趕緊離開。

薑望隨手把盒子打開,從中取出自己失蹤的太虛勾玉,並且看到盒子底部的紙條。上麵用頑童般的字跡寫道——

「開個玩笑,不要介意。」

看來納蘭隆之不是偶遇。

在他坐過來之前,自己的太虛勾玉就已經被偷去。

這一次雪國之行,好像是越來越複雜了……

「這張紙條,您說他是寫給您,還是寫給我?」薑望問。

謝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開不起玩笑。」

「那就是寫給我了。」薑望隨手將這張紙條燒掉,小心地檢查了一下太虛勾玉,確定沒有什麼問題,才提起來給謝哀看:「重新認識一下,太虛閣員薑望,見過冬皇。」

他先前的解釋,未必能夠說服謝哀。

但他的確不必解釋太多。

太虛閣的實力遠不能跟當初的太虛派相比,但優勢在於,此時的太虛閣,受天下諸方支持,占據人族大勢——這才是解決問題的基礎。

一陣沉默之後。

謝哀道:「太虛角樓在雪寂城,你來錯地方了。」

薑望收起勾玉:「既然能夠見到冬皇,那便不算來錯了地方。」

「還是錯了!」謝哀道:「天下大勢,我懶於一顧。國家決策,我向來隻執行,不過問。你若要代表太虛閣談些什麼,該去找傅真君。」

薑望道:「我相信您還坐在這裡,應當不僅僅是因為納蘭隆之已經逃走。我和您之間,除了太虛角樓之外,一定還有什麼可以聊聊。」

謝哀臉上不見喜怒:「比如?」

薑望平伸右手,掌心浮現一團善福青雲,青雲之上,托舉著微縮的宮殿群落。雖然現在隻比手掌大一些,但其中精巧,清晰可見。

「雲頂仙宮?」謝哀仍無波瀾,隻道:「你能夠把它修復到這種程度,不算容易。看來你在星月原開的酒樓很賺錢。」

座無虛席的白玉京酒樓,賺錢自然是賺錢的,但是要供給於雲頂仙宮的修復,那還是癡人說夢。雲頂仙宮這幾年的變化,都是薑真人諸天萬界忙碌,一磚一瓦掙回來的,箇中辛苦,不足為外人道。

「距離『修復』,還差很遠。」薑望長嘆一聲:「悠悠千萬載,仙宮儘成煙。如今雲頂仙宮沒什麼鄰居,傳承仙術者也沒什麼故人。可謂寂寥!」

見謝哀不接茬,他便自接道:「您兩次登臨絕巔,乃是霜仙君轉世。霜仙君當年完全復原了凜冬仙宮,仗之橫行四方。不知有沒有什麼經驗,可以傳授給晚輩呢?」

謝哀淡聲道:「看來你雖然擁有仙宮傳承,但對仙宮根本不怎麼了解,你也不了解我。」

「怎麼說?」

「你以為九大仙宮之間,是什麼關係?」

謝哀這個問題一出,薑望立即就明白,所謂九大仙宮,並非他所想像的『團結一心,共創時代輝煌』,恐怕恰恰相反,彼此攻殺不休才是。就像現在的各大霸國,要爭一個唯一的『六合天子』。

「冬皇大人。」薑望表情認真:「就算九大仙宮彼此互為道敵,曾經你生我死。現在也都是歷史的塵埃,是同一個古老時代遺留的孤魂野鬼。不說同氣連枝,最起碼兔死狐悲。幫仙宮找一個出路,不是幫我,也是幫您自己。如果您想要再次重建凜冬仙宮,我也很樂意貢獻我的力量。」

「很精彩的勸說。但正如我所說,你不了解我。」謝哀沒什麼波瀾地道:「我雖然成功轉世,但保住大部分記憶,成功甦醒,已是萬幸。很多知識都留在了源海,被消解一空,無法尋回。不是我不想幫你,仙宮重築這件事,我也不記得什麼,更談不上把握。」

「哦……這樣。」薑望把玩著手裡的仙宮。

他要確認謝哀是否是許秋辭轉世,這仙宮之秘,就是最好的辦法。因為這是失落於時代的隱秘,唯有仙宮傳承者所共享,且他切實的有一座仙宮,可以驗證真偽!

但謝哀一句轉世失落了許多知識,也的確能夠解釋得過去。畢竟誰也不知道轉世是個什麼流程,也不可能問謝哀轉世的隱秘。

麵前這位,是萬古以來第一位成功轉世者,具備自源海歸來的傳奇色彩,天然擁有對「轉世」二字的解釋權。

但無論怎樣解釋,無論怎麼合理,拿不出仙宮之謎,薑望不可能認這個霜仙君的身份。

正在薑望沉思之際,謝哀又道:「不過我倒是可以幫你看看,你的仙宮還有哪些不足。你說得對,今時今日,仙宮傳承者都是孤魂野鬼,應當彼此點些篝火。但仙宮的知識失落太多,我隻有一些殘存的印象,隻夠做到這些。」

「起來聽講!隨時提問!」薑望喚醒留在五府海的白雲童子。

白雲童子是類似仙靈的存在,也殘留了許多仙宮時代失落的記憶碎片。薑望不打算在人前暴露它,故而把自己作為知識的中轉站。在謝哀講述的時候,不時傳達白雲童子的問題,偽作自己的思考。

謝哀約莫講了八九處雲頂仙宮存在的問題,展現了自己對仙宮非同一般的了解,便主動停止:「隻有這些了,更多的我也看不出來。對現在的我來說,仙宮已經是一個相對陌生的領域。」

白雲童子也在五府海裡確認:「仙主老爺,這女的講的都是對的,好些是我理解有誤,一聽她講,就想起來了!這女的誰啊,讓她再講兩句,她那邊有沒有仙靈?叫出來一起玩耍唄——」

謝哀對仙宮的了解真實無虛,這或許可以說明她確然是許秋辭的轉世。

一個在黃河之會被趙汝成一劍斬碎的內府境天驕,轉頭就覺醒記憶,在極短的時間裡突飛猛進,並通過一場閉國鎖境的成道之戰,重登衍道。除了絕巔強者轉世,的確也很難有別的解釋。

但薑望還是想知道,在仙宮隱秘之外,雪國是如何確認謝哀的轉世身份呢?

他也很想知道,幾年前謝哀成道那一戰的細節。

在雪國,不可能有人閉關鎖國追殺傅歡的親傳弟子——除非得到傅歡本人的授意。所以是什麼讓傅歡改變了態度?

這些肯定不能問謝哀。

「您的指點真叫我受益匪淺!」薑望連連道謝:「便隻是這一番指教,我這趟西北就沒白來。」

謝哀淡聲道:「希望讓你覺得不虛此行的,是雪國的風光,雪國的美食,雪國的人,而不是已經隨時代故去的仙宮。」

「雪國風光的確迷人!」薑望頓了一下,打算修飾幾句漂亮的形容語。

「算了。」謝哀已經抬手阻止:「你能夠年紀輕輕,修行到這般境界。不是個會停下來賞景的人——說說吧,找我還有什麼事?若隻為仙宮,你不必今日才來,找我和找秦國許妄,也沒什麼區別,我們都跟你不熟。甚至他手上就有完整的因緣仙宮,他對仙宮的了解更多於我。」

這麼直白的說『不熟』,還真是有點傷人。

薑閣員今非昔比,聽如不聞,索性開門見山:「曾得真君點撥、曾在天碑雪嶺修行的龍門書院照無顏,年初時候受縛於道繭,至今不得出,此事真君是否知曉?」

「知道。」謝哀並沒有回避,平靜地道:「太虛捲軸裡的任務,我已看見了。」

這是一個出於薑望意料的答案:「太虛捲軸?」

「所以我說你找錯人了。」謝哀的聲音又淡又冷:「整個雪國,現在使用太虛幻境的人,不超過三百個。我就是其中之一。」

薑望問:「您的意思是,拒絕太虛幻境的是傅真君?」

謝哀道:「你有一雙眼睛,你有一對耳朵,你可以去看,去聽,但有些時候它們也會欺騙你。」

她平靜地看著薑望:「就像你因為照無顏的事情來問我,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姚甫沒有來?他是實力不如你,還是名望不如你,還是對照無顏的感情不如你?」

這一連串的問題,薑望無法回答。

而謝哀繼續道:「你所知道的,他都知道,你不知道的,他也知道。你覺得你格外聰明?」

這一刻,薑望在那哀而易碎的美麗中,看到一種死寂的冷。

但他隻是平靜地回望。

他不覺得自己格外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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