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房離宮 畫卷已成(1 / 2)







我站在步高宮最高的地方,親眼看見趙高將嬴政最後一個回城報信的暗侍斬殺,我知道,我的孩子們自由了。從此天高雲闊。我就此望斷雙飛雁。

“家主,嬴政派人尋到落華閣,眼下已經隨屬下等在殿外”勇子等了片刻,見我一直未動,再次相勸:“眼下嬴政受挫,陰晴不定,家主還是小心應付為妙”

如今我還有什麽可以小心?房兒緣兒這一走,他以不能奈我何!我揚了揚手,示意他不必心急:“讓我安靜會兒”

勇子看看我:“屬下去攔住他們”說罷,再次離去。

龍應台說,所謂的父女母子一場,不過是意味著,你和她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拐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不必追……多麽傷感卻又無法違背的現實啊……或許我現在才能了解,當年父王瞞過天下,送我出嫁時,應該也是今日這份心情吧……

自六月末七月初開始,宮裏傳出秦始皇大議婚期。上上下下都在為此緊張的忙碌著。而作為當事人之一的我,卻自始至終都沒有被人問一句是否喜歡。哪怕是那些花色,那些裝扮,也都不曾管我是否喜歡。

嬴政或許已經篤定,我早就無處可逃。隻能如同牽線木偶一樣,任他擺布。

就在昨夜,本是悶熱潮濕的天,忽然刮起了冷風,下起了冰涼秋雨,陰沉的天一片漆黑,偶爾劃過明亮的閃電,跟隨轟鳴的驚雷。

那個時辰,除了幾處殿中尚有幾絲明亮的燈光,剩下的天地皆浸在無儘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秋日的冰涼跟隨急雨卷進門框,唯有畫卷中小師父的眼睛依舊溫暖如陽,片刻,沾染一袖清香。

外麵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我抬頭向外看去,見房兒甩開一眾侍從,裙帶飄飛的向這邊而來。我將畫軸卷了一半時,她便已經走進殿內

“你們都下去!”隔的太遠,我看不清她眼睛裏的神情,卻隻聽的她的聲音冰冰涼涼,如同發絲垂下的水珠一般涼入心尖

我對侍從揮揮手:“今夜不必侍候了,都去睡吧”

侍從這才稱“喏”而退,帶上門來

她笑著走上前來,眼中卻翻滾著淚花:“娘”

我接住她的汗津津的小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卻還是要儘量不焦不急的詢問:“怎麽了,可是發生了什麽?”

她搖搖頭,眼淚卻劃了下去,估計是怕我看到,才轉而鑽進我的懷抱裏

“可是誰欺負你了?”

她搖搖頭:“沒有,就是很想讓娘抱抱”

她既然不想說,我也不能追的太急,隻得拍著她背,將她鎖進懷中:“有何委屈,不妨對娘說”

“娘,你說過,當年你試探過我,可我都選擇了……父皇,可是娘你知道嗎?如果你是開口問我的,我一定會跟著娘走的”她的眼淚打濕我的夏衣,卻將我抱得更緊。

“當年之事,都是娘的錯,無論如何,娘不該拋下你的”我將她鎖的更緊

“不,不是娘的錯,孩兒看的出,娘是真的不喜歡父皇,娘對父皇是真的沒有絲毫情分!房兒知道,娘一定是受了委屈和折磨,不得已才離開的”

我有些疑惑,總覺得房兒有些奇怪。我扶起她,替她擦乾臉上不斷滾落的淚水:“可是誰對你說了什麽?是你緣哥哥對你說了什麽?”我雖已經囑咐過緣兒,可還是有些不放心。

她擦了擦眼淚,卻‘咯咯’的笑了笑,眼淚瞬間又湧了出來:“哥哥能對我說什麽?難道娘有什麽瞞著房兒”

“沒……沒有”我垂下頭,不敢看她的眼睛:“哭了這一陣,該好了的,你坐下等會兒,娘去給你煮水”

看她點點頭後,我站起身,來到對麵座席,往爐裏添了幾塊炭火。

“這就是娘的小師父吧?!”我回過頭,卻見她撐開了桌子上小師父的畫像,燈影拉長她濃密的睫毛,將陰影投在眼下

“房兒?!”我站起身愣愣看著眼前場景,多多少少有些無言以對

“他長的,可真好看”她的手尖輕輕碰觸畫中人的眼睛,那是房兒與他最是相像的地方:“和娘很般配呢”

我幾番張了張唇,終究隻說一句:“房兒也好看”

“他……是怎樣的人?”

“韓非子乃天降大才,他用短短半年時間,為秦國打下了今日律法之基石、集權之思想、倫常之雛形。是個奇才,可惜總是際運不佳”我很想告訴她更多,更多更多,因為她是他的血脈呀

“那……他真的是被……父皇……冤殺的嗎”

“怎麽突然問這個”我不安的轉回身,沏下水。

“隻是隨口一問,娘不想說就算了”

“陛下既為君王,手上多多少少會有幾條命。這也是不得已的事”明明許多事隻要嘴巴一張一合,真相就在眼前,可我不僅無法告訴她,還要小心維護著她與嬴政之間的關係,我不想讓她小小年紀就對人生失去信任、背負上輩人之間的恩怨:“當初韓王聽信奸人之謀,打算在狩獵之地謀殺於韓非,韓非心灰意冷,遂隱居避世,後來,被當時還是秦王的始皇帝拜為上卿,為其改革律法!約半年之久,秦王欲攻韓國,韓非確實也對故土有窮家難舍,窮地難離之情分,所以勸說於秦王,秦王因此而將韓非下獄,定罪為通敵。”淚水落在水裏,化為清波,即便曾經驚天動地的情仇,如今也隻能這般輕描淡寫的說與她聽

“娘”她突然從背後抱住我,手掌圍在我腹部:“他才是我爹對不對?他是被冤殺的對不對?”

我心下如同被火炙烤一般,說不出的難受,她終究還是知道了,我幾番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娘,你說話,你告訴我是不是,你不要騙我”她趴在我的背上抽噎著搖頭,我能感受到從她眼眶滾落的淚珠在一點點侵透我的薄衫。

“對不起……我們都儘力了……卻仍舊給了你這樣的人生”

“果然,果然如此”她的手赫然鬆開。

我終還是轉過身,走上前,她眼睛如同溢滿水的燈籠,腫的通紅卻仍不停流淚:“房兒,房兒”試著撫摸她的眼眶和臉頰:“恩房,事過多年,如今你也長大了,但長大並非是背負不屬於你的過往。”

“母親為何總是如此,他是我的殺父仇人啊,當初母親究竟為何要將我留下,今日孩兒又該如何麵對”她雙手捂住我的手背,垂下頭,由抽噎漸漸變為放聲大哭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想讓你卷進上輩人之間的恩怨,更不想看你負重前行,那樣太過痛苦”

她搖搖頭,脫離我的手:“孩兒不明白,孩兒也想輕鬆的過,孩兒不知如何是好……”她迅速脫離我想要再次抓緊的手,一步一步倒退,終究開了門,逃進磅礴大雨中……

“恩房……”我望著她的背影,不知不覺酸了心。因為我知道,或許分別就在眼前,或許永別也在眼前,我唯一能做的,不過是自始至終把每一秒相聚,當做最後一刻來準備,然後,望著她的背影,目送她離我而去……

龍應台說,所謂的父女母子一場,不過是意味著,你和她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拐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不必追……恩房,母親是想追也追不上了……我與你父親恐怕此生再無緣相見,而親人友人以多半先逝。我於這世上最後的牽掛,不過是你與修緣這雙兒女,和為我付之一切的畢之。遙想從前,巫少淒淒瀝瀝要我不可違背曆史,求我救下未來救他女兒,如今天地一切有序,嬴政尊為始皇,李斯鼎立朝中,就連趙高胡亥也是一個不缺,我也自知再翻不出什麽花來,早已做下了這生死兩條準備,生,自然是傾儘此生之力為你倆準備的出路,願你與緣兒逃出這所牢籠與糾葛,遠離塵世,從此執手相看,逍遙江湖。而死,卻是為自己,母親已經試過太多次逃的疲累,若是死了能換來清淨,倒也省下與人鬥與天鬥的辛苦…

隻是恩房,我要再次對你說聲對不起,對不起,給了你這樣的人生

…………

“夫人恕罪,奴有召要宣”

我轉回身,看向打破這份寧靜的宦人是嬴政身邊的舊水,終是揚了揚衣袖,示意勇子放行。舊水施禮:“多謝夫人”

“是何旨意,宣吧”我說著,挨個放下膝蓋,叩首而拜

“陛下有召,天地有德,秦氏琅玉,敦親良儉,聘登後位,然,甄於民間,疏於禮儀,即日起,於祠拜祖識禮,以固體尊”

他的詔書,從始至終隻有他心心念念的大婚,而關於恩房,他竟一個字都沒有!十幾年的父慈子孝,就這般決絕割舍。

“他可還有別的話?”

舊水再次查看紙張,才回話:“夫人恕罪,再無他話

我這才伏下身體,叩首領命:“臣,遵召”

“夫人請起”宣召的舊水連同勇子一起將我攙起:“即日起,還請夫人跟隨宮中管事,於四皓祠內祖宗排位前學習宮規,教化新禮直至大婚,陛下說了,夫人腿上初愈,可到後期再習行跪拜大禮”

“陛下能想出這樣一招體麵的囚禁方式,也算煞費苦心了,代臣謝過陛下”

舊水麵露尷尬,笑著施禮:“既如此,夫人請”

我看了一眼跟在舊水身後近百侍從,再看看舊水,輕輕咳了下,近身說話:“我要去見畢之一麵,麻煩公公行個方便”

“這……”

“我可是未來的皇後……而且,陛下如今身受重傷,不能起身親察,如此,誰又敢越過公公前去稟報”

舊水垂眼轉了轉眼珠,隨後對身後人喊到:“都愣著乾什麽,還不快去打掃四皓祠,迎接夫人”

眾人稱“喏”,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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